她看到她的同族倒在血泊中,野尘军们搜寻着生怕有一个活者。她感到了寒冷,
虽然她因为对姬野的深情而一直希望他能逃过鹤雪的追杀,但她没想到这是另一
场屠杀为代价。这就是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活下去,就要心肠如铁。
"多年之后,我会不会也是血泊中的一个?"她望着天空,看着姬野奇怪的笑
容,突然很想离开她曾认为胸怀无比宽广的大地。
但那悬在虎牙之主头上的雪白羽毛的死亡之令,终于飘散了。这之后野尘六
杰们还经历过无数的血雨腥风,但再没有一次,他们需要借助万年不遇的天象才
能战胜敌手。所以羽烈王那强大军队的战史上,那些当年活下来的敢死士卒,后
来的百战将军们都不愿谈论这次战斗,因为他们向不能飞行的鹤雪团发起了进攻
,这就象去杀死一只砍断了四肢的雄狮,是英雄们只肯深埋心底的历史。
星辰月·羽传说(13)
龙渊阁
"辰月之变已经第三天了啊,"却商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
"却商,你的科目是史卷啊,"长者说,"你所要记的辰月之变,是不需要用眼
睛看的。"
信鸟又飞来了,带来了一张纯白纸卷,却商把它展了开来。
"星流六千三百之一年,辰月之变,鹤雪团为野尘所屠。鹤雪永翔之术失传。
"
简单的十几个字,长者却怔怔看了很久。
"竟然失传了么……"
"长者,要把这条记上去么?"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一等,是因为不肯相信。如果九州失去了鹤雪之舞,那么苍茫的天空将变
得多么黯然。
终于,有两个影子来到了龙渊阁,他们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而来,却在同一面
书架前相遇了。
"空月兄,别来无恙。"向异翅还是那句问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个失败者
的惊惶。
"西门也静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想不到我能找到她,但你连雪鹤团的总营都能找到,又怎么能低估别人呢
。"
"是的,我失算了,我把她藏在龙渊阁,但我没有想到你还再次回到这。"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掌握了辰月之变的秘密?"
"如果你知道,你又怎会看着鹤雪团被尽毁呢?"
向异翅不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项空月。
项空月的眼神忽然从坦然变成了闪烁,然后显出了惊骇。
"等等……你……向异翅……是的,本来不会飞行的人,突然在某一天展开了
金色的羽翼,你原来……"
"我以为项空月是永远不会惊慌的人呢。"
"不,不是惊慌,是因为终于想到了真相!"项空月大声道,"是啊,我怎么能
想得到,怎么能想得到,你才是从一开始就想毁掉鹤雪团的那个人,连我们野尘
和鹤雪的争斗,都不过是你布下的棋局。为什么?因为……因为你才是真正仇恨
鹤雪团的人。"
大笑声响起在殿中,向异翅的笑声却象嚎啕。
"看来羽然和吕归尘告诉了你许多羽族的历史,你也知道当年是谁和蛮族一起
屠杀了宁州羽族,正是澜州羽族的鹤雪团!数万高飞的羽族在箭中坠落,那时漫
天飘零的羽翼啊……就象……就象大雪,你没有看见过,多么壮丽的奇景!奇景
啊……"向异翅抬起头来怔怔仰望天空,仿佛黑暗的高阁之上,也正飘零下无数落
羽。
"……也许有些人以为历史永远的过去了,没有想到仇恨可以积这么久,积成
这么大的力量!但你却总能想得到原因,因为你是永远的怀疑者,哪怕在最后的
胜利一刻。我看,将来你必死于你的怀疑,因为一个太聪明的人是不受人喜欢的
。"
"我不介意智者的宿命,此刻我只想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看着你为鹤雪团做
最后的殉葬。"
"为什么?为什么死去的那个会是我?你能宣告未来吗?"向异翅嘲弄的逼视
着项空月。
"毁了鹤雪团的不是你,是辰月之变,你只不过默视了这件事的发生,鹤雪者
之所以能摆脱羽人一年只能飞一日的限制,不是因为什么特异体质,而是一种训
练!这世界的一切变化推动力,都可归于墟与荒,归于代表着源力的星辰运转。
星象召示着源力的分布与走向,鹤雪团苦练的,就是超脱双月对飞行的限制,使
用另一种力,它不来自于任何星辰,它是一种平衡的力……但辰月之变的来临打
破了这一切,力的平衡被打破了,鹤雪者们无法再用精神力凝出翅翼,当他们不
能再飞翔,他们也就不过是一般的神射手。"项空月看着向异翅,"我为什么要去
惧怕一个步行的弓箭手呢?"
"鹤雪团,那是历史了。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谈论过去的吗?你我为什么到这
里来,项空月,辰月教已经在等待着他们的新教主,那个预言了辰月之变,推翻
了旧教主的权威,并将在今天给他们揭示出辰月之变新轨迹的人,你让星痴西门
也静在这里冒死为你记录,可惜啊可惜,天有云,哈哈哈哈……天有云啊。"
"那又如何呢?不论我有没有记录下星轨,辰月教终将属于我。"
"所有的法术力源来自苍茫中的星辰,如果没有人能揭示新星轨并掌握它的运
行,就没有人能为辰月教重新修订他们的秘术,那么,辰月教主就将是教中最有
力量的人,那个人不是你,项空月。"
"最有力量?"项空月愣了一下,"我明白了,你从来就不满足于飞行的力量,
原来你根本就不需要翅膀来打败我,你已经成为了掌握着最多冰玦的人对吗?辰
月教徒习惯用冰玦来增强他们的灵术,但冰玦在增强人的灵力的时候,却同时吸
取他们的生命,每块冰玦都是一个辰月教徒的生命祭献,其力量可以重生烧焦的
山野,也可以毁去一座城市。当我忙着谋划袭击鹤雪团之时,你却置一切于脑后
的收集着冰玦……"
"鹤雪团的毁灭,辰月教的重生,这是我的两大心愿,你已经帮我达成一件了
,现在你又将见证我达成第二件。"向异翅捧出了那块冰玦,它是由无数从辰月教
徒收集来的冰玦融合而成,当向异翅将精神力注入,它开始闪耀出让人无法直视
的白光。
项空月伸手遮挡着光线,在光芒下他的影子被压成了渺小的一团。
……
向异翅看着眼前的空旷黑暗,忽然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项空月象是在光芒中被融化了,但也许是又一次逃遁,在没有看到项空月倒
在脚下之前,谁敢说这样一个人会这么轻易的被打败?
他伸手翻开了身边的一面书架,走了进去。
"刚才我和项空月谈了很久。"
"他去哪了?"西门也静问。
"逃进龙渊阁的深处,也许从此迷失在里面,永远都不会出来了。"
"你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向异翅摇了摇头,"没有最后的胜利者,没有……"他望着西门也静:"你一定
永远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西门也静摇摇头。
向异翅长叹一声:"简单是多么的好啊。"
天象是变幻无穷的,却是有规律的,人心却是不可测的,那里是永远的乱流
。向异翅明白自己的结局,这世上没有平白可得的强大力量,冰玦在疯狂的吸收
着他的生命,当辰月的力量流向他,他的生命也流向苍茫。
"还有一天零一个时辰。"
"你说的是什么?是辰月之变结束的时间吗?"
"西门也静,跟我走吧,我答应你,让你看到辰月之变。亲眼看到。"
……
龙渊阁真大啊,书阁的重重影子象是永远的循环着,没有尽头。那外面看起
来青山中隐隐的楼宇,内部竟然象是有无尽的空间,他们已不知走了多久,走了
多深。
"真奇怪,龙渊阁中怎么会有大海的声音呢。"
"那是龙渊,是时间在流动的声音。"
"龙渊……时间流动的地方?"
"有些东西,你我都无法现在理解,就象辰月之变的源力,也许是千万年前的
一粒小小飞尘。亿万星辰,因何而动?"
"我最不明白的,不是天象,是人心。你疯狂的追求力量,并不是想和野尘为
敌,就是为了毁掉雪鹤团和你自己?"
向异翅大笑了:"我怎么能阻止时势,未来不论有谁一统这乱世,但那必然不
是我,因为我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霸业于我有何用?我存在于这世上的唯一
目的,就是为当年我的亲人伙伴们复仇。"
"就是这么简单?"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可是人们总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因为他们太聪明,比
如项空月……鹤雪团我也毁去了,还会稀罕什么辰月教呢。"
"我的老师说,有的人,一生只为一件事活着,当这件事终于达成,他也就没
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所以他告诉我,星流浩浩汤汤,无涯无际,不要只执着于一
颗星轨,而要感应整个苍茫的运转。"
"而我这一生,都耗尽在这一件事中了。"
"为什么鹤雪团已经毁了,你还要来龙渊阁呢?"
"我本来没有机会入鹤雪团,是因为辰月教,冰玦的力量使我超越了体质的极
限,这些年来我做到了鹤雪的左翼领,我的生命也将走到了尽头,在辰月之变结
束之时,我的生命也将完全被吸融入暗月之中,我本来只想着报复毁去我族人的
人,我以为这件事达成就可以再不牵挂一切。但……我却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
做完。"
"所以你带我来到这里?"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我去做。"
"我们是仇敌啊。"
"你还煮过一碗面给我。"
"……"
向异翅走出了龙渊阁,那里有几个人正在等候着。
姬野,吕归尘,羽然,龙襄。
"你把项空月和西门也静怎么样了?"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准备死战吗?"
姬野横过手中枪,"不除掉你,怎么能算是真正的亡了鹤雪团呢?"
羽然的身形有些微微颤抖,龙襄叹息的轻弹着剑尖。
"你说得对,我们都在等待一个结束。"向异翅回过头,看着高阁上的小小人
影,笑了笑:"我答应过要让她亲眼看到辰月之变的。"
光芒把乱世英杰们逼开了去,一双金色光芒的翼忽然从背后拔出。
"不,这不可能!"姬野吼着,"他怎么可能在辰月之变时凝出羽翼?"
"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可惜她答应我永远不会说。"光芒淹没了项异翅的
笑容,"抬起头来看好眼前的一切吧!"
他一纵而飞越上了天空,那金芒在空中急升,越来越高。忽然猛的炸开了,
光芒向四周迸发而去,云层被这强光撕裂了,象是有无数金色翼鸟扯着云幕向四
周拉开。
乱世同盟们的眼前,出现了这一生未曾见过的壮丽的奇景。
巨大的暗月本来是没有光芒无法看见的,现在却显出了身形,它象一座巨门
般移过天空,把周围的绚丽星云向外推去,暗月的中心无数金色光点在急剧闪烁
着,那是星云中的数百万颗星岩撞在暗月上,照亮了那亘古无光的月壳,而在暗
月侧缘,碰撞形成了一条光华四溅的喷薄金边,星云被吸附着绞在一起,在暗月
外周形成了两个方向相逆的云带,急速的旋转着,那里的强风,足以把整个九州
推入浩瀚洋的深处。
"我不懂星象,"很久,姬野长叹一声,"但是,我开始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
厌倦了争战,那月中的任何一次小小闪亮,就足以毁去千万人建起的功业与王朝
啊。"
西门也静在阁上静静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项空月走到了她身边。
"辰月之变?"这年轻人叹着,"原来……和推算中的不一样……"
"现在一切都已不重要了。"西门也静痴望着天空,"不论辰月之变的真实轨迹
是什么,都不会有人把它记录下来,我的手中没有纸笔,辰月教徒们也并不需要
真相。当这景象消失,当有幸目睹过它的我们几人也终沦入尘土,一切都将再无
人知晓。无人再知这样的壮丽。"
……
星辰月·羽传说(14)
阳光重新照在草原上。辰月之变,已经过去很久了。
风凌雪坐在宁静的小村落中,靠在门框上晒着太阳。她在的地方永远阳光明
亮,却不能把一丝暖意递到她身上。村人从网中救下了她,把她当成了一个被恶
贼所辱的可怜姑娘,但也有不懂意的孩童,唱着村中好事者所教的坏曲子,可风
凌雪总不以为意,她开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村中姑娘,不再是不食烟火的了,她
忙碌着煮粥,帮阿诚换下衣服来洗,把手巾扎在头上,擦着脸上的汗水。
直到另一个女孩走到了她身边。
她笑着:"风凌雪?"
风凌雪愣愣的望着她,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绝然的冷漠,而是闪烁着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