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星说,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未必就没像我妈那么想过,你和我妈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恨我,一个是装着不恨我。对我妈你就更装着了,别看咱家换房啊装修啊你不肯依着我妈,其实你那是怕我妈,怕我妈提起过去,怕我妈说你忘本,怕你忘不了过去,你就什么什么都要新的!李永志说,小星你是不是有病了啊?
李小星说,我没病,好着呢!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可你们一天天闷葫芦似的,谁也不给我机会!
李永志说,你以为,你说出来就是对的吗?
李小星说,知道你们不会承认,我也没想让你们承认,可我自个儿不能不明白,我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
李永志说,明白明白,你明白个屁啊!
一向少言寡语的李永志,竟是骂起粗话来了!
就听他又说,有些话,我是不便跟你们说的,因为说也难说清。跟你妈说话少,去你妈屋里少,还有那段唱词,还有不依着你妈,都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能肯定地对你说,第一,我没有瞧不起你妈;第二,大星的死跟你没关系,这一点,相信你妈也是这么想的。李小星说,我不信,你说的我全不信!知道我为什么二十八岁还没有男朋友吗?不是不想有,是害怕!怕人家来家里看见你们俩这样子,怕你们跟人家提起大星的事,我实在不想让任何一个外人进这个家了!
…………
我站在厨房里,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门外的对话。水管的水哗哗地流着,我却毫无知觉。
李永志大约在厨房外的小客厅里,我只能看见厨房门口的李小星,但他们的声音都一样让我陌生。
我知道,今晚我又要失眠了。
我知道,午饭也没办法再吃了。
我知道,地里的菜们又在召唤我了。
但我还是近于迟钝地想,他说有些话不便说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甘心,对这个家我所有的感觉都是错的,那样,在他们面前我就会更紧张了,因为我竟笨到与他们朝夕相处,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当然,他们对我的所知也多不到哪里,可那是他们不想知道,他们想自个儿想得太多了。可我想自个儿就少吗?对他们一无所知,到底是因为不识字还是因为想自个儿想得太多了?
我的脑子变得乱糟糟的,再也难想清楚了。
我又一次扛起了锄头。
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害怕似的不由自主地闪开了。直到走出家门,他们才醒悟了似的叫道,你去哪儿?
我勉强朝他们笑笑,说,扛锄头的人能去哪儿?
他们说,还没吃午饭呢?
我说,对我来说,睡觉比吃饭要紧,我得先找个能睡着觉的地方。
我不管他们再说什么,坚决地把门砰的一声关死了。
向楼下走时,我听到门又被他们打开了。还好,他们没追下来。这说明他们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相信我不会去做让他们不放心的事,比如寻死什么的,顶多,不过是去菜地里哭一哭罢了。但他们不知道,眼下我是哭都顾不上了,想顾什么,自个儿也搞不清,只是扛了锄头一味地走了下去。走出楼房。
走出村子。
走进田野。
我想,人要是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该有多好啊。
原刊责编 李双丽
【作者简介】何玉茹,女,河北省石家庄人,1986年毕业于廊坊师专中文系,曾任《河北文学》、《长城》的小说编辑、副主编。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发表长篇小说四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部(篇)。多篇小说获奖及被选刊选载。现在河北省作家协会创作室专业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