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懂。不过,有个好办法,难过的时候,就唱唱奶奶的歌。那样,心里就会亮堂点儿。奶奶说有时也会全敞亮起来,把不高兴的事全忘掉。"
"什么歌,海蒂?"大夫问。
"我知道的只有奶奶喜欢的那几首,有唱太阳的歌,唱美丽的庭院的歌,还有另外几首长些的。我总是把这些给奶奶念上三遍。"海蒂回答。
"那给我唱唱行吗,我也想听听。"
说完,大夫在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认真地等着听。
小海蒂合起双手,想了一会儿。
"奶奶说有一段让她心里特别舒坦,我就从那儿开始吧。"
大夫点点头。
于是,海蒂背诵起来。
把一切交付给上帝吧
贤明的上帝是世界之主
世事沧桑
当我们无可奈何时
只有上帝
用他无边的力量
把我们从深重的苦难中
拯救出来
人生舞台上
我们时时得不到慰藉
自怜自叹
以为永远无法超越
痛苦和忧烦
以为被遗忘、被抛弃
以为上帝再不会回头看看我们
甚至,会怨恨上帝
回来吧,虔诚的心
只要永保忠诚
我们一定会得到拯救
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即使背负超载的负荷
一心坚忍
可不认清自己背叛的错误
也仍不值得称赞
小海蒂突然停住。因为她以为大夫已经不在听了,大夫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海蒂想他大概睡着了,等他醒来还想听的话再背诵给他听吧。四周一片寂静。
克拉森大夫虽然一声不吭,却并没有睡着。他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大夫还是个小男孩,站在妈妈椅子旁。妈妈搂着他的脖子,把海蒂刚才朗诵的歌说给他听。从那时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了,大夫再没听过这首歌。他觉得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仿佛妈妈慈爱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这琅琅诵读的歌句停下来后,大夫觉得那声音像是还在小声吟诵着什么,他的心沉浸在歌句的余韵中,把脸用手蒙上,久久地静坐在那儿。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看见海蒂正惊奇地望着他。他拉起海蒂的手说:
"海蒂,这真是支好歌。"看上去,大夫精神好多了。
可是,贝塔这时却心烦得直想发脾气。海蒂好久没到牧场来,今天总算来了吧,旁边又总跟着个老绅士,自己和她一点儿都说不上话。男孩子很生气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贝塔绕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克拉森大夫背后,远远地握起一只拳头,冲着他威胁似地挥舞着。
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两只拳头。而且小海蒂在大夫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贝塔拳头挥舞得越来越猛,胳膊举得越来越高。
太阳渐渐升高,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这个,贝塔可一直等着,他冲那两个人,使足力气大喊一声。
"吃午饭了!"
海蒂一听,站起来想去拿来袋子让医生就坐在这儿吃。可大夫说还不饿,只要一杯奶就够了,然后他还想再往阿鲁姆上面走走一直到最顶上。海蒂也不饿,她打算喝杯奶,然后陪大夫到上边长着苔藓的大石头那儿。那里有很多羊爱吃的青草,以前"阿特立"就是差点儿从那掉下去的。
海蒂跑到贝塔跟前,告诉他她们的打算,请他从"天鹅"那儿先给大夫挤一杯,再给自己挤一杯。贝塔一听,吃惊地直盯着海蒂,终于问:
"那袋子里的东西谁吃?"
"你吃呗。不过,请你先挤两杯奶,快点。"海蒂回答。
贝塔眨眼工夫就挤完了奶。他生来还是头一次干活这么快。他一直就瞄着那个布袋,现在它成了自己的东西,而他还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两个人慢慢喝起羊奶时,贝塔赶忙打开袋子往里瞧。里面有一大块肉干,棒极了。贝塔欢喜得浑身直抖。他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又往里瞧了瞧。最后他把手伸进袋子要拿出这渴望已久的东西,可是,男孩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猛地把手又缩了回来。他想到自己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是借了医生的光,而自己却在他背后挥舞拳头来着。
贝塔觉得自己那么做,实在没有资格接受这么好的礼物,不由得非常后悔。于是他一下子跳起身,跑到刚才站过的地方,伸出双手,高高举着,表明他收回刚才的拳头,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这副姿势站着,直到觉得可以心安理得了。这才大步跑着跳着,回到袋子这儿。他已经坦然下来,津津有味地把这顿独一无二的午餐吃了个精光。
克拉森大夫和小海蒂到处走走,一边说说这个,一边聊聊那个。走了好长时间,大夫说他该回去了,又问海蒂大概还想和羊群再呆一会吧。可小海蒂怎么也不愿让大夫孤孤单单一个人下山,坚持说要跟大夫一起走到爷爷的小屋,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
和大夫手拉手下山的路上,小海蒂还是不停地说这说那。这儿的草,羊儿们最喜欢吃,那儿是夏天里柳兰和车草的花盛开的地方……海蒂一一告诉大夫。夏天时爷爷把自己知道的花名全告诉了海蒂,所以她现在对每种花每种草都能叫出名字。
终于到了该和大夫分手下山的地方。两个人在这儿告别。大夫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看。小海蒂一直站在那儿招手,看着他走。大夫望着海蒂,想起自己从前出门时,他那死去的女儿也总是这样目送着他……
日日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医生每天登上阿鲁姆愉快地散步。也有时和阿鲁姆大叔一起到石头山那边去。在那儿,暴风雨使老枞树的树干拦腰折断。巨大的老鹰一边叫一边呼啦啦的拍打着翅膀,紧挨着他们头顶飞过。看样子,它的巢就在附近。
对医生来说,和陪他来的爷爷说话是莫大的乐趣。爷爷熟知阿鲁姆山上草药的名称和效用。而且让人惊奇的是,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好多有药用价值的珍稀的东西来。比如说带树脂的枞树;叶子有清香的松树;古老树丛里长在树根和树根之间的卷卷曲曲的青苔,还有阿鲁姆高山上肥沃的泥土中长出的珍稀的野草和不起眼的小花等等。
而且,爷爷对山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动物的脾性和生活也同样了如指掌。他讲起住在石洞里、土洞里、还有住在高高枞树枝上的动物们的生活习性,大夫听着,又新奇又有趣。
克拉森大夫这样到处走走,渐渐忘了时间。到了傍晚分别的时候,他常常诚恳地握着爷爷的手说:
"哎呀,每次见到您,我都能学到些新的东西。"
不过,大夫大多数时间,特别是好天气的时候,喜欢和海蒂散散步。他们俩经常坐在第一次坐过的那个地方,那是阿鲁姆突出的一角。海蒂给大夫哼唱几首他想听的歌,把自己知道的事讲给他听。贝塔也常走到他们身后蹲在那儿。不过现在他可老实得多,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挥舞着拳头了。
迷人的九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早上,医生又登上阿鲁姆,脸上却没有往常愉快的笑容。原来,这是他呆在阿鲁姆的最后一天了。尽管他喜欢这里像喜欢故乡一样,可是必须要回富兰克托了。阿鲁姆大叔听了觉得很遗憾。因为这些天来同大夫交谈也给他留下了愉快的回忆。
小海蒂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这位她喜欢的朋友,突然听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由非常惊奇。她用疑问而惊讶的目光望着大夫。
但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医生向爷爷告别完后,问小海蒂愿不愿意送他一段。于是,海蒂紧紧拉着大夫的手,向山下走去。她怎么也想不通,大夫真的这一下去就再不会上来了么!
走了一会儿,大夫说:"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他抚摸着海蒂卷卷的头发,又说:
"好吧,再见,小海蒂。唉,要是能把你带到富兰克托呆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时,海蒂眼前突然浮现出富兰克托的生活——那么多房子一幢接一幢,石板铺的路,罗得迈尔,齐娜。想到这些,海蒂有些犹豫,回答说:
"大夫要是还能来就好了。"
"是啊,还是那样好些。好,再见了,小海蒂。"
大夫亲切地说,伸出手来。小海蒂同他握手,抬头望着这个即将分别的人。注视她的那双慈爱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夫猛一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海蒂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慈爱的眼睛,和他眼中的泪水——这深深地打动了海蒂的心。海蒂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一个劲地向大夫追去,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喊:"大夫,大夫!"
克拉森大夫回过身站住。
海蒂终于跑到他面前,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喊道:
"我待会就跟您去富兰克托,呆在您身边,您什么时候让我回来我再回来。我得赶紧去和爷爷说一声。"
医生拍拍激动的小女孩,和蔼地安慰她说:
"不,那不行,海蒂。不能马上就去。你还得呆在枞树下边。不然也许还会犯病的。不过,海蒂,我问你个问题,要是我生病了一个人孤孤单单,你会来看我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惦记我、安慰我的人吗?"
"嗯,当然,我一定会去的。不久就会去,我喜欢大夫像喜欢爷爷一样。"海蒂抽嗒着说。
于是,大夫又握了握小海蒂的手,然后匆匆走下山去。小海蒂站在那儿,望着飞快离去的大夫,一直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医生最后回望了一眼还在挥手的小海蒂和阳光下的阿鲁姆,自言自语地说:
"这座山上,是个好地方。滋养身体,滋养心灵。让人觉得生活又充满阳光。"
[NextPage 第二部-德尔芙里的冬天]
04 德尔芙里的冬天
阿鲁姆小屋周围积起厚厚的雪,看上去窗户像和地面一样高。窗户以下全被雪埋住,连门都看不见了。每天晚上都会下一层新雪,要是阿鲁姆大叔还在这儿住,恐怕也得每天像贝塔那样吧。
贝塔每天从窗户跳出去,积雪还没冻结变硬时,贝塔一跳,就会软软和和地陷进去。他使劲折腾,又蹬又扒,好不容易才在雪里站稳。然后妈妈从窗口递出个大扫帚。贝塔用扫帚扫开面前的雪,一点一点走到家门口,接下来要干的活可不是件轻松事。必须把雪全铲到两边去。不然雪还松软的时候,一打开门,厨房里就得掉进一大砣雪;而雪一旦冻硬,门口就会变成一片冰石头,除了能从窗户跳出去的贝塔,谁也没法出去了。
不过这么冷的天,倒也有不少方便。下山到德尔芙里去时,从窗口爬出来,就是冻硬的雪原。然后妈妈把小爬犁从窗口拿出来。贝塔只要坐上去一滑,不管滑向哪儿,最后总会到德尔芙里,因为整个阿鲁姆山成了个四通八达的大冰场。
阿鲁姆大叔按事先说好的,冬天搬下山来。下过第一场雪后,立即锁上山上小屋和山羊棚,带着海蒂和羊儿来到德尔芙里。
德尔芙里教会和牧师馆的旁边,有一座带围墙的宅子。很久以前,它曾是个大公馆,现在已经破破烂烂、颓败不堪了。只能隐约看出它从前的风貌。
这房子里以前住过一个勇敢的年轻人。他加入西班牙的军队,立过很多战功,得了各种各样的珍宝,回到德尔芙里,花了一笔钱盖了这个漂亮的房子。他本打算在这里住下去,可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在繁华都市里呆惯了,他觉得宁静的德尔芙里单调乏味得无法忍受,便从此再没回来过。
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传来他去世的消息,住在山下的他的远房亲戚接管了这所房子。那时它就已经陈旧破损得很严重,但新的房主并没打算重建。而且因为这儿房租便宜,不久就住进了好多穷苦的人。所以房子里哪儿剥落散架,也没人管。
阿鲁姆大叔带着年幼的托比斯刚来到村里的时候,就在这个颓败不堪的房子里住了一阵。再往后这里大多成了空屋子。因为到处有损坏,不懂修修补补的人是没法住的。
德尔芙里地势较高,冬天寒冷漫长。房子四处露风,冷风钻进来,刚点上的灯一下就灭。没点本事就只能冻得发抖了。不过这难不倒爷爷。爷爷下决心在德尔芙里过冬以后,就租下这房子,秋天时每次下山都来修理一番。十月中旬,便带着小海蒂搬来住。
这房子一进后门,是个空荡荡的大厅。两面墙壁只有半面还完好无损。上面有扇半圆形的窗户,可玻璃早就没了。粗壮的爬山虎绕着窗棂,还有一半已经爬上房顶。屋顶是漂亮的圆屋顶,一看就知道这曾是个礼拜堂。
从没有门的门口进去,是另一个大厅。这儿的地板上还保留些漂亮的地砖。地砖之间杂草丛生,四面墙壁各倒了半堵,几乎没有屋顶。要不是两三根粗柱子支撑着,剩下的那一小块屋顶也准会砸到下边人的头上。爷爷在四周钉上木栅栏,往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准备让山羊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