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笔记(全文在线阅读) > 仁大山月
『一』
踏寻几十里路,来寻访十一年前曾到过的地方。十一年前这里公路很凹很窄,走到刘家川时仅见尘土飞扬,而半山上则有苍老松柏,其下是已经过世的长辈们。山陡路陡的仁大,十一年后,柏油马路大道通天,葫芦河河水悠长,山青水秀,算是静宁的一个小江南。
河滩这一块那一块,随水而乱,两岸裸露着磐然古石,野桃树、野草纷乱错杂地生长,半崖上悬着巨石,美妙如画。悬崖巨石,清山绿水,鬼斧神工,长峡贯日,流水行云。葫芦河把前半生给了威戎,以其甘甜乳汁哺育一代又一代人;后半生,则给了仁大,九曲八弯,荡气回肠。在岩石缝中,一如十一年之前,我发现了没有肉的蜗牛蛆壳,手指轻轻一捻,碎了。大概几百年前,葫芦河河水丰沛,每逢雨季,河水便骤然涨上这几十米高的陡崖,也或许是在成千上万年前,这里就是汪洋大海之中的海岭和海沟吧。
葫芦河带着坦荡,带着平凡也带浑然天成的霸气,浩荡地流入渭河,这种博大和其无穷尽的奥妙,我只在黄河边上感受到过。
同样的感受到了静宁县,真的觉得是到了三峡,这就是静宁的三峡吧,多年来寂寞无人所识的三峡。崖台深黑,班驳,不知名的野草从石头缝里窜出来,其气艳丽,其质雅洁。这一行,如入莫高窟穴,层出不尽的景,已使我感到了自己的十足的小。
人们知道,现在的仁大,一如静宁县的其他地方,特色苹果已能给这个小小的地方带来不小的收益。葫芦河从这里走过,流下了一段段问号,也留给了人们一川的苹果。
“葫芦河”牌苹果,清淡而淳,甜而不腻。
不知道的人只说静宁县的苹果好,而知道的人,知道更多的是,为了这份产业,担过了多少河畔的沙子,踏出了多少条弯曲的小道。甜,其实正是来自于苦,如是一段悖论。
『二』
七八十年代,这里无路可走,羊长小道猴子路,人人发愁鬼亦忧。
山与山之见,就只有这一条条的小道可通。
十一年前我来这里时,班车在半山中,两边悬崖不断,路实在太陡,一路都是胆战心惊。那个春节过后的冬季,刘家村里的人门上没有贴春联,没有贴门神,人都还忙着修剪果树,忙着往地里担沙子。盖上沙子的土壤可以保墒,又可以中和酸性土壤,长出来的果子个儿大,色度饱。静宁的苹果甜、脆、醇,仁大就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山路干净,山乡安静,勤劳的山村女人晨起,扫扫洒洒,总让人悄然地被感动着。
苦吧,只要有这份勤劳与吃苦的静宁精神在,治富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天道酬勤,酬劳的回归,那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那天从贾河下来,相隔几十里山路,算不得远,或许正是印证了十里不同天的说法,所见到的,几乎可以用兴与败来概括。累时坐在仁大乡半山的庄稼地里,一焦昏睡到傍晚,醒时,大街上鞭炮声阵阵,夕阳安详,山风撩人,对面的石山上,有人点起了火,让人想起草原牧民的那份豪壮。
柏油马路上,闲时坐下来看油路的工人,远处,野鸡悠闲地走过。
『三』
从仁大乡到阳坡乡的那一条山路上,多有大大小小的山洞。起初我以为又是盗墓者的遗留,问过后才晓得,六几年的时候这里准备着要修建一座水坝,响应号召,大批的外地人前来,因无处可住,就在半山上挖下了一个一个窑洞住着,一如当时仁大人的生活一样艰辛。
准备修水坝,于是就得挖一些工事,葫芦河过去之后的峡中就留下了两口深洞。有晚辈好奇,多以为是古时的遗留,总该有点什么东西吧,进去之后就只听得洞内嗒嗒滴水声。
洞口有艾草长得粗如胳膊,将神秘的山洞,只可容两人同时趴着进去的山洞,封闭得严严实实。我在洞口,一如那些好奇的人们,总想着这洞或许和上万年前这里被海水覆盖有些关系,深海之中,总会有某种生灵出入来去,这就有了它的存在吧。据有人说,洞内有岩如页,页面上有字,盖莫能知。我想进去看一看,到了洞口,却没了胆量。
洞门口内有白骨一块,总让人想起那千百年若有若无的白骨洞。旁边又有蛛网连连,又让我联想起盘丝洞。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里总觉得里头可能会居有一种害人性命的东西,而且洞外可听得里头滴滴水声,又平添几份恐怖。于是找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将自己从洞门口拉了出来。
下了坡,起开水,失望地坐在路畔一言不发。十一年来这里,无意游走却在不自觉中从刘家村到了峡里,惊叹之余也只是奇怪峡里头怎么会没路。这回从他远方游走过来,道听途说峡中七八年前曾有巨蟒害人,几十年前还曾有人见到过大如脸盆的老龟。如今起眼目睹神秘山洞及半山崖上的月亮石,家到幽谷中有十几层釉质的类似牙齿的骨头,几乎一路都是幸运,都是惊叹。
『四』
仁大这一条峡,巨石班驳,纹条错综,如是龟纹。半崖底,有山水冲刷而成的凹台,凹台之下出奇地生有一棵野草,自强不息,仁大,岁月和生命,距离人类是这样的隐秘和贴近。沿着山路往下走,一处溪流中自上而下撂着一只白瓷花碗,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石,上头有字,和一面绿色镶边的小圆镜子。小石上着“凡心灵感在前,大吉。”估计这里的人讲迷信,将“送病除鬼”之物压到了这深谷的溪流中,两峡崖石青灰,这也算是兴盛之中有错乱迹象的鬼魅吧。
从南到北,静宁的山村,每到一处,几乎都可见如此遗留,仁大虽然已步于文明的发轫期,但同样也未能免除这一错乱人格的搅扰。
文化的负极几乎随处可见,未来的仁大,也将面对着对自身的重新定位,经济如此,精神领域的东西,亦如此,客观存在的东西,其作用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一种症候的起状,最初,都是从人类自身灵魂深处的山乡开始蔓延的,然后借于某物某时才兴起。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见到,一位丧子的老人已经迷上了佛道,张口闭口都是神力都是佛法无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人千里迢迢地给送来一些搅乱人格的伪宗教书籍,伪藏了多少编纂出来的事实有着某种意图的文化工具。
萧条,总会是在兴盛之后。
但愿,那条滕蔓,能会被憨厚的庄稼人用铁锹铲断,就像十一年前他们铲除苹果地里的蒿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