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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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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和我过一晚?恕我直言。”
“如果你愿意。”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结婚?也没有固定的男朋友。”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但你有***。”
“对。不多。”
“我一直认为我不错。”
我定定地看了看他,“但你是我好朋友的男人!”
“在精神上我不属于任何人。”
“但你这张脸就贴着标签:于小娜!”
他吁了一口气,但脸没有移开,“我身上惟一的标签是:我是个健康而成熟的男人,对你应该有吸引力。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时不时地想起我?”
我心咯蹬一下,这是句咒语!妈妈的,如果从前没有,那么以后可能某个晚上会这么想。有些预言并不是预言,而是恶毒的提醒,让不可能或忽视的事情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烙在脑海里。人的行为中就有一种奇特的猎奇和反抗意识,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忽视的明朗起来。
“你忘了一句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神情淡然,“我又不是兔子,你也不是草。你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享受的。”
“我是说我是兔子,你是草。我最好不要品尝窝边草!”
“我也值得你享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数数干什么?”
“让脑袋清醒一下。”
“我让你着迷了?”
“我有个备忘录,其中一条是不跟有妇之夫约会,很危险。”
“此话差矣,该修改了。国家宪法该修改的时候还要动一下。”他娓娓笑着,具有挑逗性。
他是个聪明人,背着客厅、过道和楼梯而坐,所有的表情只能展示给我一个人,即使于小娜突然从楼梯上冲下来,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变得一本正经。
“你常背着小娜和其他女人私会?”
“不多。偶尔。”他也坦然,“在这种事上你不必相信每个男人,谁都渴望艳福。”
“为什么找我?”
“你是我一直的渴望。我一直想象不出和你在一起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从什么时候?”
“很久了。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娶两个老婆,第二个非你莫属!”
我笑了一下,“很荣幸,可我就是不想跟有妇之夫鬼混。”
“理由先?”
“第一,这种人身体和思想都很肮脏,签过婚姻合同却不想算数。第二,我不想遭另一个女人骂。女人骂女人是很难听的。”
“呵呵。”他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勇敢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其实你很胆小。”
“激将法?”
“我付出什么代价你愿意?”
“在我的概念里,性和爱情都是自由的选择,当我找一个男人时,正好他也需要一个女人,双方付出同样的热情,收获同样的平静,没有轻视,没有鄙薄,连令人不齿的暗喜也没有。就这么纯洁。那你就真的不行。还有,你为什么不怕你老婆小娜知道会杀了你?”
唐大志风平浪静的表情令人惊讶。“只要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说?”
“这种事能说得清吗?好听不好说——既不好听也不好说。”
我抬起头,突然发现于小娜就站在他身后,心砰砰地跳着,怕她听出蛛丝马迹,与她老公谈那话题,还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老公笑吟吟地站起来,吸着鼻子,“吃完了?咱家的猫没给熏一个跟头吧?”然后转向我,“那可是只纯种波斯猫,熏死了就叫她刽子手!”
“刚才它和我抢着吃呢。”好朋友笑嘻嘻地靠在老公胳膊上,“刚刚你们谈什么?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在我正想着编个瞎话搪塞前,她老公先笑着:“我们刚才在开玩笑说,再买个大榴莲,如果一珊一口气吃下去,我就从顶楼往下跳!结果她考虑了半天,还是不敢。”
这瞎话不赖,我赔笑,心里开始鄙薄这对夫妻建立在沙子堆上的爱情。
“哎呀,一珊,你千万别当刽子手!我老公能从楼上跳下来?借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甭听他瞎吹牛排。其实你真吃两斤也没什么,死不了人,兴许还会喜欢上那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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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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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汉有两个亟待解决的难题,一是心灵的孤寂,二是身体上的孤单。前者是精神上的,可自行解决,三教九流,颠倒是非的信仰差别,完全可以从中选一个来把空空的脑袋填充成垃圾箱,万一实用哲学玩得好,玩得俏,信手弄个把官来当当,实在是现买现报,一不留神小金库满满的,成了隐性百万富翁。人生在世,总有所图吧?图个啥呀!
解决后者却不容易,幸亏也不是太多。女性的 禁止 官像个容器,先天性造就的被动防守,也不敢要太多。
以前偶尔打打电话的是个搞建筑设计的,因不喜欢那份据说巨枯燥的工作,便搞了辆出租车大街小巷满北京乱转,袋里揣着照相机,时不时地咔咔瞎拍一通,有空叫我去欣赏。他是那种普通的融没人群里便不容易找回来的男人,性格也像其身体和相貌一样,恬淡,温和,朴素,像一株处处生长处处被人熟视无睹的杨树,砍掉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在这个追求独行特立和个性的年代里很容易吃亏的。让人惊讶的是他根本不想改变,只想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认识这个凡夫俗子纯属一个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机会,有一次陪客户时喝高了,满大街找不着北,弃车要了辆出租,递上名片便不醒人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的床上躺着,淡蓝的床单,淡蓝干净的被子;卧室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铺着淡黄色地毯;墙上挂着北京风景图片,那种看似不起眼的胡同、槐树和老人下象棋的画面被处理得富有美感而温馨。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未打开的矿泉水。我一边喝一边打量,这是一套老式二居室,从窗外建筑看是在西城真武庙附近。坐了一小时,主人回来了,打着呵欠。
“我干嘛在你家?”
“你昨晚给的名片是你办公室的吧?那里的门卫说锁门了,而我又有事,需要拉一晚上的活,所以就把你送到自家里来了。”
“你扛我上来的?”
“你看着瘦,分量一点也不轻。”
“你有老婆或女朋友的话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很幸运两样都没有。”他脱下外套往厨房里走。
“昨晚挣了多少钱?”
“七百多。”
“真不少。请我吃饭吧,刚才看到楼下有几家不错的馆子。”
他回过头,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就是嘛,挣那么多钱,放在银行里也没啥意思,花了才有价值!”
我高高兴兴走在前面,选了一家餐馆,捡了不太贵的菜叫了几个。付款时有了争执,他忙着掏钱;我沉下脸来警告服务员:“要敢收他的钱,明天就不在这儿吃了!”
于是我买了单,就去上班了。
这件事应该像水面的涟漪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偏偏有一天傍晚在酒吧间闲聊的时候,突然特别想念那个开出租的普通男人,也想再看看他卧室里的老胡同的照片,那种淡蓝暮蔼中的画面太美了。原本只是想想而已,但那种悖论又出来了,希望性越小常理上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越抓搔着你好奇探猎的心理去近一步走近它。
我保留了他一张名片,电话也没打,只发了一个短信息。一刻钟后他就到门口了,让侍应生转告了我。
我喝干了那杯啤酒走出来,对他说:“今晚就想到你家去住,只是喜欢你墙上的照片。辛苦你睡地板或沙发。”
他同意了。
那晚我又躺在他淡蓝色的床上,很舒服。他睡在床下地毯上,客厅里沙发太小,把柜子里能铺能盖的全拿出来了。他还有架不太好使的幻灯机,磕磕巴巴把拍摄的北京古城的角角落落打在了那张白布上,让我侧面了解了近在咫尺的北京原来蕴藏着这么多不经意的神奇,这么世俗斑驳竟没有发现的美丽。看来看惯的东西就会在视觉上产生一种惰性,阻碍着进一步去发现它异质的哪怕细微的东西。
看累了,我在床上睡着了,他在床下睡着了。睡到半夜,我滑到床下,于是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他叫李林,一年前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工作。辞了职,一边跑出租养活自己一边发展业余爱好,剩点钱,除了吃饭都投在摄影摄像上了。他手上就有一台据说是非常棒的莱卡。他的生活也像他的思想一样单纯,甚至单调,但总那么忙忙碌碌,快快活活,从摄影孔里乐此不疲地看世界。
他挣钱远没我多,却从未伸手向我借过钱,每次去他那里有时他亲自下厨做,有时到楼下馆子里,他也乐意付钱。我穿的衣服永远比他的好,比他的时尚,比他的贵,他也不感到惭愧,照样在我身边跟着。
“和我在一起,你不感觉像个次品吗?”
“次品?是你说的。我更像个物品。”
“你自卑吗?”
“自卑?又是你说的。我不自卑。”
“你不觉得高攀我吗?”
“高攀?不,我是独立的。你愿意来的时候就来,愿意走的时候就走,你也是独立的。”
他的话让我感动了良久,自己的大脑也好象从世俗纷争纠缠不清的婚姻和男女关系上找到了一个“奢华的简约”的角度,新鲜而轻松。
他的生活圈子又窄又简单,比不上我一个零头。他没有处处计较和耍心眼的女朋友,女性中我算走得最近的一个,因此也难得有细碎龌龊的小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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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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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我就不厚道地提出:“一周顶多见一次,我愿意来的时候才来;平时,不要给我打电话。”
他同意了。
我剥夺了他选择的机会,只是自己愿意要时就去。有时一个月也不去一次,也不打电话。他就是那种我想要的默默无闻要求也不高的男人,不优秀也不出众,更不会惹事生非,一心埋头自己的工作,要他时他就过来,眼睛温和而平静地看着我,不谦卑不抱怨,像我的一根肋骨。有时咱就想他就是那个在我正式拥有一个男人之前的救火队员,是老天爷赐给的完美礼物。
从于小娜家里出来不打招呼就直奔他的家。他的灯光亮着,一定在审视白天拍的照片。
敲开门,扑上去,紧紧抱住,“刚才一个好朋友的老公要杀了我!”
“怎么会?”他平和地拍拍我的背,眼睛像空气一样温暖而湿润。
那一晚在他的床上,在那些花花绿绿精心拍摄的照片上激情四射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能不提,太完美了,床上只有我自己。披着睡衣打开窗户,清凉潮湿的空气吹进来,心旷神怡。他起床很早又去挣钱了。厨房里有他煎的馒头片的香味,还有一杯热豆浆。
我就是不太喜欢一觉醒来看到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身体。这意味着生活的繁琐与责任。也不太喜欢一个男人过于纠缠于自己的生活,那意味着厌倦和索然寡味的开始。
这是冥冥中的巧合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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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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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坐在对面板着脸孔,又开始了。
“老大不小了,每天看到你我就发愁得不行。你看我头上的白发,不是老的,都是你气的!”
“你就是爱生气。随便问问,你那时结婚是出于什么情况?”
“我那时年代没赶好,吃饭凭粮票,工作累死人还挣不到俩钱儿。我18岁时一天只有8两细粮。家里姐妹多,都大了,没地方住,好男朋友是指长得好,背景好,家庭条件宽裕点,有房子住——每个有闺女的家庭都巴望着结这样的亲,不像现在条件都不错,选择范围大;加上你姥姥身体不太好,等钱用,我就嫁给了你爸爸。那时你爸也不宽裕,但很能干,中间也发生了这事那事的,也没少吵,也打过,也闹过,慢慢就过来了。以为熬到现在能享点福了,摊上了你这个不消停的,人家老太太都能去幼儿园接孩子了,我去哪呀?”
“我分析一下当时你的处境。”我放下筷子,正儿八经,“缺吃少穿,没地方住,每天处于半饥饿状态,像阿富汗难民;工作累死人,但没有发财的希望,也就是没有任何生活改善的希望。这时找个处境好一点哪怕好一点点的男人嫁掉基本上是惟一的出路,对吧老妈?”
“那时都这样。”
“如果你那时不那么穷困潦倒,每天有几个小钱花,姥姥的房子再宽裕点,你还会在19岁时嫁人吗?”
母亲想了一下,“多等几年也无所谓,或许碰上更好的。”
“也就是老爸不能使你满意,在你们中间一路吵吵闹闹——最狠的时候,你想没想过离婚?为什么没离?”
“不懂事的丫头,有你这样跟你妈说话的吗!?我们离了哪有你现在的好过?当时没离,一是因为你,二是离了没房子住!连你都难养活,别说上学了!”
“你看老妈,当时迫使你结婚的困境对于我现在都不存在,我有自己的工作,能挣钱,有房子住,即使你不让我住这儿,我也可以再买套房子。我是一个独立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人,因此我可以选择晚婚,而且对婚姻的容忍度也有限。”
“但也不能太晚了!”母亲对我的说法不以为然。
“什么叫太晚?如果自己愿意40岁都不晚。”
“那还要不要孩子?高龄产妇生孩子多危险啊!”母亲急了。
“生孩子这种俗事不要也罢,不要并不是证明没能力,怀孕掐头去尾也得一年吧?哺乳期也得半年吧,不说费时间做无用功,得耽误挣多少钱啊!职位等着我啊?!本来女人跟男人竞争就麻烦多多,再去干生孩子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甭说了。”
“这是女人该做的啊!”母亲莫明其妙地生气。
“呵呵,该做的事多了,孝敬公婆,把老公往坏脾气里惯,给孩子当牛做马,做得过来吗?咱不做,咱一样也不做!我有钱有工作我是光棍我怕什么?”
老妈有些傻眼。
“再说中国人这么多,不生育还能申请政府奖励呢,你不知道一个单身汉能申请20万人民币吗?”
老妈被唬住了,“真的?没听说过。”
“所以说你们这一代人都过时了呢。即使我为了某种我看起来不成为理由你看作一个大大的理由而结婚,遇到不顺心或某些可能你看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去离婚,我会的,没什么理由能阻止我!我在为自己活着,心情对我很重要。因为我自己就把吃饭穿衣住房解决了,我是个独立的人,而你不是。这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老妈有些结巴,“你…你…不能单身一辈子吧?”
“为什么不能?只要我愿意!”
“左邻右舍不说你还要说我呢!”
“随她们嚼舌头吧,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不在她们中间生活,我有工作有钱我很超然。”
“小孩怎么办?”
“又来了。那种小动物太缠人了,工作量就叫人害怕,偶尔抱抱邻居家的就行了。再说将来长大了,死活不肯出嫁的话,我又像你一样闲吃萝卜淡操心愁得想嫁出去,或者我根本不想让她出嫁,她偏小小年纪就找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忙着处理掉,烦不烦啊!所以省省吧,我到你这年龄时什么也不想,背着包带着卡环球旅行去,所以现在要好好挣钱。老妈,我不想与你吵架,我是个自私的人,可能缺少像你那样的母性和奉献精神;我很实际,量化自己的付出和得到是否保持平衡;除了养活自己,我不想养活别人和分享别人的烦恼。但你和老爸除外,世界上只有你们两位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为你们先无怨无悔为我付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为你们负责到底。这是我的良心和良知。其他的不行。我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只管束自己。以后不要再用你的婚姻你的过去你的处世原则和标准来指导我,时过境迁,这中间还有多少可比性呢?对不起老妈,让我过自己的生活。”
老妈老半天没说话,不是被我说动了,而是发现我误入歧途太远了,有些伤心。看来一代人固执的观念是不容易改变的,除非等到上一代消失。我当然不会为了母亲随便找个什么人去结婚,生生把海阔天空的四维空间变成平面的只供进退的二维小径。
刚放下筷子,老爸唱着“司令常来又常往”进来了,手托鸟笼,脚后跟着翠花,颇有八旗子弟的古风。自从有了那首东北流里流气的痞子歌《翠花,上酸菜》后,老爸决力力排众议把叫了两年的贝贝改成翠花,说这个乡土气息的名字只一个字:爽!结果叫了半天,小狗也不理。父亲大男人的很,一向不好意思过问我的事,问时也背地里与母亲低一句高一句地帷后商谈,与其说是担心我尴尬不如说是担心他自己尴尬。但他对翠花琐琐碎碎却出人意料的关心,为奖励翠花的回头率,就整天出去带着逛公园溜弯儿,饭都来不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