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学社的学生座谈。
镜头里只有一把空椅子,响起我惊恐万分的画外音:“鬼!!!”
我站在我办公桌对面,对我的空椅子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坐着。你是谁?你想怎么样?你出来好吗?”
山西那个黑乎乎的城市的街景。
镜头推进一个房间,我教那个女孩子说:“你拨通之后,就说找周德东……”
电话通了。
我一把把电话抓过来,声音颤抖地说:“你好,我是山西的一个读者……”
我走进家门。
太太说:“你给我带回的那个影碟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说:“啥影碟?”
她说:“就是你昨天让我看的那张呀?”
我的表情呆住了。
我又说:“回来就忙乎,我都忘记我是哪天回来的了。”
太太说:“你昨天回来的呀,这怎么能想不起来呢。”
我说:“噢,昨天。我给你的那个影碟叫啥名?”
太太:“你怎么了?你不是告诉我很多遍吗?叫《你遇见了你》……”
这影碟都是纪实录像,制作很精致,剪辑很恰当,没有配乐,都是现场录音。
他是怎么录下来的?
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跟随我?
我像早上起床突然发现自己长了根尾巴一样惊恐。
我要疯了!
[NextPage十二 疯魔]
十二 疯魔
炮弹射进炮筒
字迹缩回笔尖
雪花飞离地面
白昼奔向太阳
河流流向源头
火车躲进隧道
废墟站立成为大厦
机器分化成为零件
孩子爬进了娘胎
街上的行人少
落叶跳上枝头
自杀的少女跃上三楼
失踪者从寻人启事上跳下
伸向他人之手缩回口袋
新娘逃离洞房
成为初恋的少女
少年愈加天真
叼起比香烟粗壮的奶瓶
———伊沙
这天,报上又登出一个报道:写恐怖故事的人疯了!
报道说———写恐怖故事的周德东最近可能遇到了个极其恐怖的事情。他没对任何人吐露。他心里承受不住那种巨大的压力,崩溃了。昨天晚上,周德东离开办公室回家的路上,突然大哭大笑。他见了谁都惊叫:“你是周德东!”然后疯跑。最后他就脱光衣服裸奔。路上有很多目击者驻足观看。周德东跑得很快,他消失在夜幕里……
又是他?
他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他暗示我终于有一天他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是在上班的路上看到这张报纸的,半天没回过神。
老实说,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自己发疯了自己不知道?
一个人疯了能不能记得自己疯癫时的情形?估计谁都不知道。
我回想,昨天晚上我下班后干了啥。
我哪里都没去,直接坐车回家了。我的思路很清楚,我坐在车上一直在构思下一部书。那将是一部绝顶恐怖的故事,那书从头至尾是一个极其喜庆的故事。男红女绿……婚礼……有锣鼓有唢呐……
整个故事是彩色的。太鲜艳了,鲜艳得有点不正常。只是偶尔露出黑白色,隐隐约约,很模糊的一点点,一点点……
我回家煮了点面,吃完就睡了。
太太出差了。
这样更说不清。假如她在家,或者假如我有社交活动,还有人给我作证。可现在,谁能证明我昨晚没有疯癫呢?
我到了编辑部。
我知道会有什么眼神迎接我。果然,我的助手见了我,她愣了一下:“周老师,您……来了?”
她无疑看到了那张报。
我不想解释,我很沮丧,我没说话就进了我的办公室。
她后来进来几次,一会儿给我送信件,一会儿给我倒杯水,一会儿问我一句啥,我知道,她一直在观察我的神态。
我感觉贼别扭。
我提前离开了编辑部。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见她正紧紧地盯着我。
我冷冷地说:“我没疯。”
第二天,太太就回来了。她进了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没疯。他们胡说。”
太太打量我的脸,又说:“德东,咱们到医院看看吧。”
我说:“这是一个阴谋,我没疯!”
我坚决不会对她说出那个虚拟的东西,我不想让她再承受我都无法承受的刺激。
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根本不相信我。她出差前,就曾经看见第一份说我有怪癖的报道,而现在,她又看到这样的消息。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德东,你是一个明白人,你要承认自己的病,你要相信医院。最近你的表现确实有点异常……”
我一下感到了无助,我抱住她,惶恐地说:“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到精神院去!假如以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了,你也要相信我!好吗?我没疯!”
她心疼地抱紧我,把头偎在我怀里:“德东,今后,你别再写什么恐怖书了,好吗?我的薪水能够养活这个家……”
那天夜里,太太紧紧抱着我睡着了。
窗外细细的月亮呈猩红色。这世界一派荒唐。
嗯哪,我是疯了。
[NextPage十三 天空中的影像]
十三 天空中的影像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海子
我打算到陕北去。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想念那里的连绵不绝的黄土高坡,想念那里淳朴的穷人,想念那里的膻膻的羊肉面。
大约1995年我曾经驱车去那里看望我一个同行的母亲。那母亲一贫如洗,很老了。那次,我给那老人送去读者的15000元捐款。那次经历我终生难忘。那次回来后,我还接到个恐怖电话,那恐怖电话跟同行家族的名誉有关,不提。
另外我想躲开北京的噩梦,躲开周围一双双怀疑的眼睛,到陕北散散心。站在陕北那片蓝蓝的天空下,似乎就回到了童年,没有恐怖阴影的五颜六色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