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再给你讲讲那个周德东……好吗?……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脸很白……比我的还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你不相信我吗?……你为什么去文化馆找我?……那个花泓说话你就信吗?……那个看门的独眼老头说话你就信吗?……你再回去看看那个独眼老头还存在吗?……
我吓得浑身发抖!
我想拔腿跑出这个鬼地方,可是张弓键的声音正堵在我和出口中间的地方。我明显感到,假如我往出跑,就会撞到那个声音上!
我哆哆嗦嗦地等待,听他再说什么。
然而,他的声音消失了。四周死一样寂静。
过了一阵,我又听见有一个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来———
周老师……周老师……周老师……
谁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
我努力回想……是他!那个学生会主席许康!那个脸很白的许康!
他紧张地说———
周老师……您怎么在这里呢?……自从我听说您死了……就开始找您……我找遍了很多地方……就是没有您的影子……急死我了……那个周德东又来我们学校了……他说冒充他的人死了……他要补上那次讲演……他穿着黑风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宁可相信死了的您……也不相信活着的他……
过了许久,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去过东北……黑龙江……天安县……但是冒充你的人不是我……你知道我去干什么?……我去抓一个骗子……抓我爸……我给他戴上了手铐……他中途逃跑……我把他抓回来……不打他……不骂他……用订书机往他手背上订……一个钉……两个钉……三个钉……特整齐……老家伙终于求饶了……说他再不敢跑了……我的手段够不够黑?……周老师?……
是曹景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极其温柔———
我没有想你会死得这么早……我还想和你换换呢……现在你会同意吧?……来……你当警察……我当鬼……
一个浙江口音把曹景记打断,那是周德西———
周德东……是我克你吗?……不……你搞错了……是你克我……你让我无家可归……你让我跟一个陌生人在寒冷的路上度过自己的第一个生日……这辈子……咱俩说好的要同归于尽……可是你咋自己先死了呢?……
又有一个细细的女孩的声音———
周老师……周老师……我是北方大学的学生……我叫姜丽啊……您当然不认识我……不过……我早就认识您……我很喜欢你的才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早就对我们寝室的人说过……这个生日我要约一个陌生男生和我一起度过……和我一起在荒郊野外的废弃厂房里度过……你现在有空吗?……
我哆嗦得更厉害了。
又出现了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她就好像贴在我的眼前———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的儿子?……是的……你是的……你看……你的脸这么白……我儿子的脸就这样白的……
老太太的声音渐渐退去,我又听见了“故事王”的声音———
孩子……胆小的孩子……我特别高兴在这荒郊野外遇到你……瞧瞧外面……多黑呀……你的心又跳得这么厉害……正适合讲恐怖故事……我现在给你讲第三个故事……有一个旅人……穿着一身牛仔服……背着一只军绿色挎包……你要记住他的装束呀……他坐在一个湖边歇息……你不要以为这是虚构的……这是真事……那湖就是陕北的红碱淖湖……突然……他看见湖里出现了一条石板街道……两旁是不知什么朝代的老宅……接着一所老宅里走出一个梳抓髻的小孩……他到外面放风筝……小孩仰着头……竟然看见了旅人……他惊恐万分地跑回老宅……领出一个老妇人……不停地朝天上指……那老妇人抬起头也吓得瞠目结舌……接着……那水里的场景很快就消隐了……这个故事跟你的故事不一样吧?……因为这是一个即将发生的故事……你本人要为这个故事续一个结尾……你续的结尾太精彩了……只是……只是……有点恐怖……你别怕……好吗?……
我又听到我的助手的声音———
周老师……周老师……你别怕……是我……
这声音如此清晰,就像在门外,我还听到了她踩砖瓦的声音。
是我的同事来找我了?
我都弄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了!
我的助手又说———
虽然我的脸很白……但是你别怕……我小时候得了贫血病……所以我的脸就很白……不过……你可不要弄破我啊……要不然那血就会一直流淌……最后都流光了……我就成了你一直找的那个周德东了……
最后,我竟然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很心疼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怎么藏到了这个破地方?……你不是当了大作家吗?……你是不是假的?……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敢见人?……我不会认你……另一个才是我的儿子……因为……他的脸没有血色……你看……我的脸就没有血色啊……看清了吗?……
……
统统不是人!!!
我蓦然感到自己就像一茎弱草,毫无抵抗力。四周魑魅魍魉横行。
我的同类呢?你们为什么不来帮帮我?
谁是我的同类?
还有吗?
假如现在来了人,帮助我,我也不会信他。包括我最亲爱的女人,哪怕她拿着我和她的结婚照。
现在我只信我自个儿。
不不不,我连自个儿都不信了!
我是谁?
我是周德东?
我是母亲的儿子?
我是太太的丈夫?
我是跟出版社签约的恐怖作家周德东?
滚他妈的吧!
我是个疯子,那些报纸说对了,我是个疯子!现在,疯子希望他有个武器,他要和所有没疯的人作战!
我在脚下摸来摸去,竟然摸到了一把废弃的三角工具刀!
我能感觉到,它已经生锈,很钝了,没有什么威力,但是我这个时候能摸到它已经很幸运了。
也许这把生了锈的三角工具刀毫无用处,但是我必须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哪怕它是一根细细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