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车恐怕赶不及了!”
“赶得及!”
“赶得及也莫去,天气冷,病了也得你二哥担心。”
“不,我应当就走。”
“吃过饭好点,天气这样冷!”
“不,我回去吃。”
“我看还是明天去好点。”
“我心里慌得很,要走。”
姨娘把碗取来了,听到说要走的话,就留客,“玖小姐不要走,又在落雪了,夜里怎么一个人坐车?”
“我就得走!”
也不问女主人怎么样,站起身来取大氅,女主人知道女孩玖的脾气,且明白男子A性情,就不再说什么了,从箱中把钱取出,把三张十块的票子给女孩玖,自己只留下几张一元的钞票。
“那你们又怎么办?难道不要用了么?”
“我们还有零的,你拿去好了。”
“我拿二十就有了。”
“全拿去!明天我可以去为你到××书店找经理,把图章留在这里好点。取得钱我就要夕士送来,或者我自己来,就到看你哥哥。”
“好极了。不过我还是拿二十去。”
“拿三十去好,小玖子怎么这样奇怪,二哥病难道不要钱用么?若是××取不到钱,夕士或者还可到别处拿点,不要着急!”
“那明天如是××得了钱,你来我学校玩玩也好。我们那里天气也并不很冷。”
“好,得了钱我就来,车是九点××分,人少一点么?”
“这几天车上全很清静,你来我那里吃早饭好了,有鱼,是广东味道,也有辣子,自己买的。”
“好得很,我来吃鱼。”
两个人下了楼,开了门,望到弄堂的雪了,站在门边的女主人,捏着女孩玖的手不放,说,“雪这样深,真是好事情!”
“是的,还在落,明天会有一尺深!”
“再落真可以做罗汉了。”
“我们已经堆了一个,还是用糖做的眼睛,他们说眼睛应当是甜的。”
“什么人说这种话?”
“是女同学。顶会说怪话的一个女人。”
“同学还好没有?”
“全是很好的,大家成天上课玩,有什么不好。”
“你们雪人大不大?”
“不大,很有趣,你明天可以来看,我们那地方是顶方便作这东西的。大家都不怕冷,大家动手做。”
“玖,那你还是明天去好一点,明天同我两个人一块儿去,你为我引路,不然我找不到你们,又不知道医院在什么地方。”
女孩玖站到雪中想了一会,忽然听到有一个人家的挂钟响了八点,记起二哥这时还大约在病院中没有睡眠,觉得无论如何要走了,就说,“我要去了,我希望明天蔡先生到我校中来,若是十点半钟的车,我就到车站等候。”
女孩玖到街口等了廿分钟的公共汽车,到××换电车往车站,赶到火车站时是八点三十五分钟,到学校时是九点三刻左右。
八
女孩玖回到学校时,因为时间太晏,不能再过病院去了,就回到宿舍去。
女生五同玉听到女孩玖已经返这宿舍,就过玖的房中来,探听男子A的情形。玖告她们是才从上海回来的。因为谈到上海,才记起自己午饭同晚饭完全没有吃过,问玉同五有没有可以充饥的东西,玉为玖就在火酒炉子里煮了些西米粥,五给了玖三个橘子。
××学校熄灯时候,正是上海方面蔡姓夫妇被租界上中西巡捕把房屋包围搜索的时候。一些书籍,同两夫妇,姨娘,皆被横蛮无理的捕探带进了租界捕房,把人拘留在极其肮脏的一个地下室中,暂时也不讯问。女孩玖,却正同五玉等说到蔡家女人的思想如何新颖,夫妇如何二人到这上海地方与生活作苦战,且告给她们,明天这很可爱敬的女人就会来到这里看我们同我们所堆的雪人。几个女人都觉得这样女人真不可不认识,嘱咐了玖无论如何得留到这里吃午饭,五同玉就回去睡了。
女孩玖没有即刻睡眠的需要,虽然累了一天,来去坐了半天车,这时才来吃东西,但想起二哥平常时节,这个时候却正是低下了头在灯下用发冻的手捏了笔写那三元一千字小说的时候,如今纵是躺在医院里,还不知是不是还在流血。纵不流血了,也总还是没有睡觉,以为在最后一班火车或者没有玖这个人。因为想起二哥的病,仿佛非常伤心起来了,就在桌边对着一枝小小蜡烛流泪。
同房另外那女人,本来已早上床睡觉了,这时却悄悄的爬了起来,披了衣,走到女孩玖身后,把手放在玖肩上。
“玖小姐,你不要这样子,可以睡了。”
女孩玖头并不回,却说,“密司×,真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因为刚才吃东西太饱,暂时不想睡。”
“你才从上海回来么?”
“是的,九点的车,因为忙到想回来,不然是在上海朋友家里住的。”
“听说——A先生病了住到医院?”
“是的,鼻子流血,到午时又特别凶,所以到后只好到那里去了。”
“为什么要流血?”
“是老病,身体太坏,做事情太多,就得流。”
“这里难道功课也忙么?”
“不是功课是自己写文章。”
那女人好象是在想一种事情,暂时沉默,女孩玖就站起身来。这时那女人把女孩玖的手握住了,稍稍用力的捏着,显得极其亲爱。那女人说:“你手都肿了,怎么手套又不戴?”
玖听到这话略显得忸怩,微笑的说,“没有手套。”
“我明天为你打一双,我剩得有很多细毛绳子,你欢喜什么颜色?”
“我明天去买,方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