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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难过。如果活着什么都得不到，那还是死了的好。死了，至少可以得到妈妈温暖的怀抱。 爸爸每天来医院看我。看到我就哭，每次都哭得那么伤心。他哭，我就烦。我还不没有死吗？哭什么哭！ 其实爸爸是爱我的，我老早就知道。可我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止是不喜欢他，包括周围的人啦，动物啦，花花草草啦，我喜欢的都很少。可我喜欢妈妈，喜欢到我十五岁那年，妈妈死了。我就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也懒得动。不哭不闹到奄奄一息地休克了，没有呼吸。差一点就跟着妈妈去了，是爸爸倾尽家财，多方求医，我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却也因此落下很重的病根。我从小就没有朋友。妈妈死后，我就更孤独了。我常常看着她的照片发呆，想着她临死前那一天，那决绝无望的眼神，和爸爸那时冷漠的回应。虽然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自杀，但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恨爸爸。 孤独，孤独，孤独！习惯了孤独，却还是难以耐得住孤独。从那时起，我就再不跟任何人交往，直到参加工作认识了小王。 小王是我唯一的朋友。虽然我们的友谊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我木讷寡言，行事孤僻，他八面玲珑，见人是人，见鬼是鬼。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看A片不交女朋友，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有，挂着嘴边的口头禅是：“为X生，为X死，为X奋斗一辈子。”，可奇怪的是，我们的感情好得大锤都砸不开。我住院了，他天天下班来看我，够哥们，没说的。其实，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会真的躺在医院里。那天嘴里在不断地涌血，并咳得喘不上气时，我就想起了林黛玉。她是自小就有方士说，除了父母至亲，这辈子再不能见其他任何男人，才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见到了表哥贾宝玉，终落得为情而死的命运。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方士告诫过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那天我真的一口气换不上来，算不算也是为情而死！应该不算的。至少，她不会为我而死！这样想的时候，心口又憋闷疼痛得厉害起来了！她有她的家庭，有她的爱人和孩子。尽管我无法确定她和他之间是否还相爱，可我明白，就算是她为我而死，尸体还是会埋在他家的祖坟里。我们纵然相爱，也只有魂魄重逢了。我有一个很敬重的老师，他临死前唯一的遗言是，死后千万别跟他离异的妻子葬在一起。可是自私的儿女还是违背了他的遗志。好像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死了也不能图自己安逸死去。为了家族下一代，子孙后代永远繁荣昌盛，活人死人都得委屈自己。实在没有老婆可合葬的，有本事的儿孙也会给弄个鬼妻孝敬，以期家族的永远繁荣昌盛下去。话题不留神扯远了，心口却也不那么疼痛了。回过头来想，我甚至有些失笑于自己所做的事。她是谁？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何方人氏。对于女人，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不管千娇百媚的，风情万种的，还是庸脂俗粉的，无聊乏味的，我至今没有正眼瞧过谁！包括这个她，我也至今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眼中唯一的女人是妈妈，而她，是能像妈妈一样给我温暖的人。除了妈妈之外，她是唯一能让我感受温暖的人。她是我的网友。当初加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她的网名和我一样，都叫傻傻地。当时一共加了三个同名的傻傻地，是从QQ查找加的。也许是为了物以类聚吧！虽然除了我，别人没有一个是傻傻地。有一个傻傻地自从我加她以后，她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尽管我每天给她的QQ留言都是傻傻地傻傻地这三个字。其实只有我自己是傻傻地。不知道是人际关系不行，还是家里人民币不硬，一样托关系，花钱，最后还是分配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征费。别人常常收了钱忘了给司机票据，我总是先撕票据再收钱，同事和司机都说我傻傻地。碰上女司机，哥几个忙着在人家身上征费，我忙不迭地填好票据。女司机反而横我一眼，我知道，我又是傻傻地。就这样，同事们桑拿，搓麻都懒得叫我去。只有下馆子，泡小妞时，拉着我买单看车，可不是傻傻地！有时候，他们拉我我都懒得去，红灯区那些小妞的脸蛋还不如这山沟沟里的空气干净。跟她们亲热还不如幻想山里这些岩精树怪给我一个浪漫的艳遇！想想蒲松龄的那个时代，可真让人心醉神驰！跟她的深交，其实原本起因于这里。我在无聊时，就把这些话发上去。三个傻傻地，一个永远不在，一个永远不说话。只有她，她说我是一个很纯净的人，还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成花花绿绿，希望我能永远保持纯净下去。只为这些话，我我觉得我情愿也应该并值得永远傻傻地！ 她让我叫她姐。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儿子，至少她是这样说的。她有母亲般的温暖宽厚，有母亲般的体贴细心和善解人意。每次跟她聊天时，我都仿佛又回到儿时妈妈的身边。我把所有的烦恼都一古脑丢给她，把所有的快乐也全部砸向她。奇怪，有了她的日子，我发现自己快乐了许多！ 小王告诉我说，我这个样子是谈恋爱了，要我穷追猛打，乘胜追击，早一点把她收归麾下。我很认真地跟他大吵一场，吵到他向我道歉为止。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换情人，我办不到。我老骂他兽性，他就那一句，你傻傻地！我是傻傻地，每每这样想都觉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何况说出口来，甚至做出些什么来？只是，自此后，我再不肯叫她姐姐了。她有好几天没有上线了。从来没有想到，没有她聊天，日子会是这么难熬！她有事忙吗？她病了吗？她出什么意外了吗？我提心吊胆，坐卧不宁，终于按耐不住时，拨通了她的手机。 听到我语音有些哽咽，她不放心地问：“弟，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我想你了。”一句话未及提防，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时，我自己也震惊了。随即，我哭了。谁理解一个人想一个人时的感觉！ “坚强一些，不要自卑，不要自闭，要快乐一些……”她说得心不在焉，语无伦次！ 莫非她也在想我？她也在默默爱着我？莫非心灵真的会感应？莫非我的心她一直都懂？我莫名其妙高兴得快要发疯！ 从此后，我把所有的爱和关心肆无忌惮地向她铺天盖地般抛过去。我要用我的真诚和热情让她幸福得不能呼吸！除了妈妈，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地爱过一个人。 也许我给她造成很多麻烦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我太爱她了，自己也顾不了太多。她一次一次婉拒，我都当成耳边风。只有一次打通她的手机时，正好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声。听到他那些不堪的话语，我热血上涌，恨不能在现场一刀宰了他！我是怎么了？一向安静、平和、好性儿，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现在却想要杀人！她没顾得上我的电话，只是哭着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妈妈当年为什么要上吊自杀！”听到这样的话，我顿时惊呆了。随即想起了我的妈妈，也似乎突然明白了妈妈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女人啊女人，守卫自己的爱情是何等的艰辛，甚至不惜付出年轻的生命！我又一次想起父亲那时淡漠的眼神，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爱情啊爱情，这个可以使人看穿生死的玩意可真够折磨人！这一刻，我也彻底洞悉了她的苦衷。不管出于什么，她都注定不能给我些什么，我再苦苦相逼，只有把她送上和我妈妈他妈妈一样的旅程。我放手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她好好地活着，不管是不是为了爱情。我没有破坏她家庭的想法，从来没有。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相爱，这一点对我也不重要。虽然我那么那么地爱她，却从没想到跟她在一起。她不是我的，我生不逢时。只要有事没事跟我聊聊，我就知足了。我会找个人结婚的，我会跟一个不相干的人厮守一生，只要她这辈子就这样跟我聊着。她的许多理由和好心我都听不进去，虽然知道是为我好。而且，做了她许久的弟弟，别的没长进，跟她耍赖和撒娇，倒还是最行。每当她一次次要我放弃这样的想法，我就告诉她，我别无所求，只要她有时间肯陪我聊就足够。如果这一点都得不到，我就去找我妈妈。每次我这样说时，似乎感觉她在心痛得流泪。我知道，她其实也舍不得离开我。 那天，她终于狠下心来，再不理会我的胡搅蛮缠，极冷淡地说要戒网或换号，不想无谓地和我再纠缠下去时，我只觉眼前一黑，如当年听到妈妈死讯时的样子，嘴里涌上了咸咸的东西，感到越来越不能呼吸。我凄凉地一笑：“我很快会找妈妈去了，我在天堂祝福你！”用尽全力打完这几个字后，我如释负重般闭上了眼睛。可能是我的QQ半天没有反应吧，手机那头传来她焦虑的铃声。“……只是嘴里在……不断……涌血，呼吸困难……一些，还来得及……跟你……从容说……再见。”我虚弱地气喘吁吁，努力了好几次，才总算凑出完整的一句。 “傻子，感快去医院呀！要不我帮你打120？”听到她欲哭无泪的声音，我觉得现在就是死了也甘心。没有妈妈，没有她的人生，生有何趣？还不如死了干净！ 可怜老爸跑前跑后的找医生，都忙晕了。这一刻，真的令我感动！自妈妈走后，他憔悴苍老了许多，我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看到我十年前的旧病复发，他忧急如焚，痛苦锥心。可我对于毫无生趣的人生，已再无留恋，又何必他如此挂心？ 她还是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电话，，时不时地QQ联系。一边打着吊瓶，一边聊天的感觉还蛮惬意！感受着她绵密的关爱，就是在这一刻死去，我也是幸福的。“哈哈，我终于住进医院了，看你还再提不提不理我的事？”我得意之极。 我的住院招致许多亲友的探视，大家都劝我想开点，丢了工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知道是有人上告，还是怎么回事，我们那个征费站一夜之间就被取缔了。大家都以为我为这事犯了急。殊不知，我是在为爱情上演苦肉计。不过，如果苦肉计不成，我也将真的毫无牵绊地找妈妈去。工作的事，我才不会急，自然有人会安排处理，那几个一起丢工作的人，他们会比我更急。再说，如果老子真到哪天连饭都吃不上了时，你们想想我还会怕谁？今天三爷爷来看我来了。他精明的老鼠眼竟然看穿了我的心事，我不得不相信他是有点门道的。他悄悄附在我耳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在夏天的五月，遇到两条正在交配的蛇时，拿一条白手帕对着抖一抖，然后装在贴身的衣袋里。等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时，拿出来对着她抖一抖，她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你，你到哪里都会跟着你。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三爷爷的每个口袋都装着白手帕。从来不见他用过。问他为什么，他总是笑而不语，原来秘密在这里！可是，他要那么多人爱他干什么呢？可不就像皇帝苦恼于争宠的嫔妃？我只要她一个人爱我就够了。这些天她忽冷忽热漫不经心的问候，已经弄得我的心都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了。如果有一块这样的白手帕，我不要她千里万里的找我，只要她情不自禁地爱着我，有事没事给我一些暖心的话就足够了。三爷爷说我得了相思病。要不住医院里好针好药用着，一个多月不见起色？其实我自己也明白，咯血，哮喘只是表征，我的病在心中，而且还不仅是相思病。自从最近三爷爷给我留下一块白手帕后，我又加了一种很严重的臆想症。其实也明白她或许并不爱我，或者没有我爱得她深，但这并不影响我一如既往的痴心！我拿着白手帕翻来覆去的把玩，幻想她中了巫术的模样，一如当年贾瑞握着风月宝鉴时的形象。我告诉她白手帕的事，还告诉她，我不会对她施法，我要她心甘情愿地爱上我。爱我很容易，一点都不复杂，只要她可以让我继续爱她，不忙时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她过了几天，发来几条信息，说白手帕的事纯属无稽之谈，她问过一个较博学的朋友，说是蛇交配时会产生一种气体和粉末，这些收集下来，对人有迷幻作用，也就是间接等于迷奸人。她还要我扔掉那白手帕，不要再不切实际地想入非非，应该清清醒醒地好好做人。清清醒醒地做人有趣吗？工作没有了，爱情也快飞走了，狠心的大哥前阵子拿走家里所有的积蓄，我病成这样，他都不肯露面。亲友劝我给他打电话，因为父亲现在都已经举债无门了。我坚决不肯打。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巴不得我早点死掉？当然，除了我的父亲。其实我还是死了的好。死了，她就不用再烦恼了。死了，大哥就可以称心如意了。死了，我也就能见到我的妈妈了。可是，我发现，我不想死。如果我就这样死了，谁会如我这般地深爱她呢？虽然这份爱对她并不重要。再说，活着，我还可以想她，爱她，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死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换了号。不过，她又加上了我，而且只加了一个我。她不想我死，我知道。我还知道，还有好几个人也在追她，她非常非常烦恼。有一天，她实在被我们闹的受不了了，她哭着说：“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理解我？老公风言风语糟蹋我，你寻死觅活地糟蹋我，他们纠缠不清地糟蹋我。与其被你们这样没完没了的糟蹋，还不如我死了，你们都痛痛快快地好活！”她这样说时，我心疼的要命！我告诉她，我把白手帕烧了，她可以不用爱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不爱她！孽缘啊孽缘！白娘子是许仙的红颜祸水，她竟是我们好几个人为之纠缠生死的祸水！病势依然一点不见好，昨天又转院了。跟在上一个医院一样，他们不许我在没人看护的时候睡觉，他们怕我一口气上不来性命报销！现在的医患纠纷，已经弄得好几家医院的院长都不敢上班了，谁不怕惹上麻烦？老爸的白发骤然间添了许多，我第一次心疼他，要他晚上回去睡觉。奔六十的人了，白天单位医院来回的跑，已经是吃不消了。这样，我整晚都不能睡觉。偶尔打个小盹，也会遭到护士小姐的惊扰。其实，我一般情况下，状态还是很不错的。思维敏捷，头脑反应灵活，除了全身恹恹地一点不想动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不舒服。当然，这仅限于她经常跟我快乐聊天的时候。只要她说离开，换号，不理我或类似含暗喻之类的话，我立刻脸色发青，呼吸困难，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有几次还昏迷了过去。她总骂我没出息，我也恨自己没出息！我也想潇洒地跟她说再见，哪怕下一秒钟就找妈妈去。可是，这该死的身体，它就是不由我！或许这就是天意。哪一天我死了，中国历史上会出现一个真实的男林黛玉。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了。越来越多的吐血和昏迷，已经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长时间的不能睡觉，也使我的精神恍惚迷离。我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在网上加好友，然后不分白天黑夜，拼命地骚扰她们，以证明自己还活着！有人骂我，我都觉得开心。有人干脆懒得理我，我就不停发“放屁！放屁！放屁！”……然后自己笑出泪水。她见到放屁两个字时说滚蛋。滚蛋？有意义！当我脆弱的生命如一枚易碎的蛋滑落人生的阶梯时，你会不会心碎，会不会流泪？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贾宝玉。他要死后别人用眼泪葬他，我却要在临死之前收集属于自己的眼泪。人死后，谁知道究竟会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大家都觉得我快要死了吧？一时间，远的近的男的女的亲戚朋友熟人同事都蜂拥过来看我。说些伤感的话语，流几滴哀而不伤的眼泪，以示他们人格的完美无疵。这样的眼泪，我不稀罕！如果我真的必须死，我要她的，父亲的，小王的和三爷爷的眼泪。 这些天，小王天天出车回来看我。看我形销骨立的样子，默默地流泪。三爷爷见他的白手帕也没能治愈我的顽疾，唉着气，用衣襟不断擦拭着浑浊的眼泪。我好几次听到她在电话里哭，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眼泪。因为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样子。爸爸的哭总是抑制着的恸泣，让人听着实在是不舒服。好歹再也听不了几回了，就当音乐享受吧！爸爸告诉我，三爷爷回去后，一把火烧掉了他所有的白手帕。黎明时分，脑溢血死去。他说他死得很悲伤，临死的时候，流了满脸的泪。要知道，以前的三爷爷是个多么乐观风趣的老光棍啊！心无法抑制的痛，只是没有她要离开换号时的那种症状。 爸爸忙碌三爷爷的后事去了。小王陪着我，给我讲他形形色色的艳遇。可他昨晚走后，今天再来看我时，已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据说事故发生时，车上载着一个女的。他应了他那句“为X生，为X死，为X奋斗一辈子。”的预言。 从今晚开始，我坚决不许父亲在我病房过夜。我相信他俩的死，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两次都抓错了人的缘故，应该死的那个人是我。我不要他再当我的替死鬼。但这个时候，忽然特别想她来看看我，最好让牛头马面把她也一起抓去，我和她一起去找我妈妈，或者一起去再世轮回，甚至一起去灰飞烟灭……可是，她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和我联系了。她有家，有儿子，怎么可能跟我一起离开人世？这样想的时候，呼吸就更加地吃力起来，虽然戴着氧气罩还是无能为力。血又一次从嘴角涌了出来，然后是满口满口地不停吐血，眼角也开始流泪，滴在被单上是殷红粘稠的血渍。“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我终于要悄无声息地去了，只是，谁会为我书上一句关于我的墓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