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就永远这样把我抱住!"
"就抱住!"
"好?这是姐姐自己说得了!这以后不能再怨我什么吸不住的了!你把我紧紧地抱住罢!抱得我透不过气来罢!能够叫我安心地一动也不动,耳朵里半句鬼话也听不见,我才能真正的不再想哭!"
"傻孩子!慢慢地再跟你讲理!"
"傻孩子,不听!傻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理!越讲理越没理!"
"我问问你,姐姐肯一直把你揽在怀里,你用什么来报答她?"
"我已经把自己整个儿地都给了姐姐,还用得着问要什么回答?"
"姐姐要妹妹作一件事当回答。"
"只要姐姐说出来!"
"姐姐就说,不过不一定要强迫妹妹答应。"
"不对了!姐姐心里有不能告诉我的话了!我已经觉得姐姐抱得不紧了!"伍宝笙本来是抱了她的头。自己眼往前看的。现在低下头来看她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真像一只小羊。她咕噜咕噜地又像一只撒赖的小猫呢!
她顺手抚着她的头发说:"先别着急,燕梅!姐姐也不一定要妹妹什么给报答。姐姐不说了。姐姐的爱本来是无条件的!"
"不要听这种小说似的迷人的话!我受人爱还要有条件地受呢!"
"鬼孩子,你要把我逼成什么样子才甘心!"
"我已经知道了,姐姐!你随便说什么要求罢,我都答应。我已经想到了。即使会想错了。我就瞎猜!我没有不能答应的!"
"你真的把自己给了姐姐?姐姐可要收下这一份厚礼了?这是真的啦?"
"是不是姐姐不想要?是不是姐姐嫌太多了?是不是姐姐赚太晚了?"
"可怜!姐姐的眼泪到底叫你挤出来了!让姐姐也哭一哭吧!"伍宝笙觉得站不稳当了。有点太激动。她们相扶着退到沙发上痛快地哭了。但是心上也就马上松快许多。他们这才能算是彼此接受了赤诚相见的心。在她们心上都有一个决心,就是:"无论她心上曾经怎么猜想过我,我也要跟她解释一回!"这种感觉是非常迫切的。这种决心也是牺牲性质,又是赎罪性质的。一切是为了不忍舍弃这友情。又是因为不解释是太冤枉了的原故。谁都是没有一句不能相告的话的。谁都是一片诚挚的心!此刻她们真快乐呀!
"燕梅!费了这许多话才说到一起!你说我们大半年来没有变吗?你说我们没有彼此疏远过吗?"她们又都得到了宁静,有如远游还乡。她们痛定思痛,正可以从挂在带笑容腮上的泪珠晶莹的光里看出心境来。
"都是我一个人的改变!姐姐,都是我一个人不好!"
"是我疏忽了你!我有好些话要告诉你!我对你的要求也就是要你好好儿地听下我的话也说出你的!"她痛快地直吐出来,因为这又是自己可以任性地爱可以任性地疼的妹妹了:
"我疏忽了你,史宣文责备过我!我听见过余孟勤跟你被人谈论,没有去问你的心事。我从许多地方知道你未必快乐,可是我骗自己,给了自己一个你是快乐的假设!我现在都要告诉你!要从头儿跟你说!"
"我也要从头儿跟你说:我一心的话都要告诉你!你不要我说,我也非说不可!你不知道那个没有人说的滋味多难受!我一闷了就想哭!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哭!我方才哭就是为了这个!可是在我没有人可说的时候,我听见了别人胡猜的话了!我就生气人家怎么可以不来问我,而去凭了自己的高兴来猜我?我生气了就不哭了!我一忍就忍成这样!"
"把姐姐,把史宣文,也当做大家一样来看待?跟姐姐也是可以赌气的?一进学校来,又生疏,又害怕就要姐姐了。到了二年级会飞了,就忘了姐姐,你怎么能叫人不寒心呢!算了,说你的吧。"妹妹听见姐姐这样的话知道这里面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就作娇地笑了。姐姐看了她那个神气,想想她在舞台上的模样儿就说:"燕梅!你是不同了。你台上台下都混身是戏!"
"台下的戏难演得多呢!你看,又没有说明书!不能卸妆下来现身说法!"
这时候余孟勤敲敲门进来了说:"咦!什么事情姐妹两个笑得这么好?"
"怎么你今天也说起姐妹两个了?"蔺燕梅说着看了伍宝笙笑一笑。
"不是姐妹两个么?平常我是用什么话称呼的!"
"自己就忘了!上回散戏也是姐姐陪着我,你一进来说:'咦,你也在这儿?伍宝笙!'你就会忘了!我不高兴半天呢!"
"你的心真细,燕梅。我实在是忘了。这两句话也没有什么分别呀,是不是,伍宝笙?"
"你说没有就没有罢!"伍宝笙也笑着看了蔺燕梅说:"不过从这儿看起来,在说话的词令上你可比燕梅差多了!"
"我大概是没看时辰就闯进来了!"他也笑了:"碰上你们的联合阵线啦!是不是因为燕梅的衣服还没有换?我该先退出去?"他便笑一笑退出去了。
"燕梅,你看余孟勤这么高兴的样子,姐姐能不觉得酸吗?"伍宝笙探着蔺燕梅的口气说:"快换衣服吧!别叫他等久了。"
"姐姐自己要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蔺燕梅一边脱下演戏穿的衣服一边说:"咱们今天的话接不下去了怎么办?"
伍宝笙一边帮着她把头发握好,给她穿上平常的衣服,又给她扣钮扣。她自己弯下腰去拉袜子。姐妹两个要说的话很多,偏偏没有时候了。便在想主意。
"就这么走啦?回去啦?"蔺燕梅又问了一句。她们都被上了大衣。
"不回去还能怎么样呢?"伍宝笙说:"先走出去再说。"她们便把东西理好。留在这里明天演第二场要用的一概不动。各人提了自己一个小包走了出来。
门口又多了几个人。大宴、小童、范宽湖范宽怡兄妹,周体予,梁崇榕崇槐姐妹也都来了,是要集齐了一块儿回去的。正好她俩开门出来,大家就一齐走。这里离学校相当的远。简直要穿过整个昆明城。散戏时已经是十一点多钟现在十二点也过了。不凑在一起走,一路上未免有点心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