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内疚过。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耻时,我甚至感到血液像重锤一样在敲打着我的心脏。我当初怎么会认为一切都会平安无事,没人会介意,尤其是米里亚姆不会介意呢?雕花的茶壶碎片散落在地板上,下面是一汪已经变凉的茶水。我们俩都盯着它看,谁也不说话。米里亚姆开始默默地流泪,两行闪光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她终于呜咽着低声说。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我不可能想出来任何为自己辩护的话,我所做的对不起的她的事情都是不可原谅的。实在受不了她眼泪汪汪地无声地指责,我低下头,不安地把玩着手上戴的缟玛瑙戒指。戒指很大,是长方形的,令人眩目,即使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我都忍不住去欣赏它。马丁——米里亚姆的丈夫,和我在巴斯一夜偷欢后把这枚戒指送给了我。当时我们正在一家餐馆里边吃一种日本面条边围绕着我拿筷子的笨拙方式说着玩笑话。突然,马丁带着炫耀的神情把一个盒子放在我们俩的碗中间,让我把它打开……现在,摸着它光滑的表面,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一阵突然爆发的抽泣把我拖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我看到我的朋友米里亚姆缩着肩膀伏在桌子上,手捧着头,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走过去试图安慰她。但是,当我已经被剥夺了拥抱我的朋友的权力的时候,她也同样不好受。我感到刚一碰米里亚姆,她的身子就变得僵硬。我把视线又重新转移到地上的茶壶碎片,看到瓷砖缝里的茶水已经把地板染上颜色了。
“要我清理这些碎片吗?”我问,绝望之余力图做些什么缓和气氛,同时努力地去回忆簸箕和扫把存放的位置。要问一个正在痛哭的女人这个问题显然不妥。
“不要管它。”她吸着鼻子说。
“没关系,我来吧。”我坚持说,开始弯下腰捡瓷器的碎片。
“你怎么能这样?”米里亚姆再次说。因为鼻子被手和揉皱的面纸堵着,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怎么能在这么久之后?”一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在我们之间无声地传递着。
“对不起。”我说,这是多么无意义的回答啊,一句对不起怎么可能弥补一场婚外情带来的伤害?而且,一旦事情败露,用什么可以弥补一桩破碎的婚姻,一个残缺的人生?当然,我为给米里亚姆带来这么多痛苦而真心地抱歉,但是我当初也没料到自己会坠入爱河——这件事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我毕竟是人,当我把往事在心头重放的时候,我也想哭,不知是因为自怜还是因为内疚,抑或是两者兼有吧。
我今天匆匆过来,只是想和米里亚姆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弥补一下对她的亏欠。米里亚姆喜欢很正式地饮茶。她有一个漂亮的雕花瓷茶壶,壶嘴很别致,镶着金边。
“这可以让茶更出味,”米里亚姆曾对我说,“要喝好茶就要有好茶壶,瓷茶壶更好。”
每次看到她泡茶的专注神情我就想笑:她首先用小匙子舀出茶叶,然后加开水。我在家时只泡茶叶袋,因为我太懒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米里亚姆从放茶叶、冲水到搅拌的整个过程让我着迷,而这样泡出的茶也的确很可口。
米里亚姆刚才把“炸弹”扔出来的时候她正在从橱柜里取茶杯,“马丁说他有一天见到你了,在巴斯,”她眼睛盯着我说,“这件事情你瞒了我。”
我吃惊地跳起来,挎在肩上的包挂到了茶壶柄上,结果把茶壶打翻在地,摔得粉碎。在瓷器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我们俩都惊呆了。当撞击声在能产生回声效应的厨房里回响时,我意识到我无法逃避她已经知道实情的现实——马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看着米里亚姆痛哭流涕,我只能傻傻地站着,心如锤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小时后,当米里亚姆允许我清理茶壶碎片后,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我紧张地看着她,尽管还没有对发生的事情做恰当的解释,我仍然想赶快逃离这里,我从来就不喜欢处理“现场”。
“看看我,”米里亚姆叹了气,揉着哭红了的眼睛,“真是残不忍睹啊!”
“当然不,”我柔声地说,“你有一百个伤心的理由,我希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太对不起你了!”
“你可以还我一个新的啊。”米里亚姆直截了当地说。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丈夫还能还一个新的?”我不该这么说,这么说太轻率了,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这句话已经冲出了我的嘴巴。唉,我总是这么缺乏头脑。
这次轮到米里亚姆迷惑了。接着她的厨房里就涌出了一股寒气。我感到口发干,心跳猛地加速。
“我说的是茶壶,”她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这个茶壶是我曾祖母传下来的,而你刚才把它摔碎了。”
我又咽了口唾沫,无言以对。
“就在我刚才说起马丁在巴斯见到过你的时候。”她补充说。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原来她并不知道真相,是我把秘密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