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贵白了他一眼说:“闭了嘴!有话就不能想着说,别抢话!”
马宝贵知道,这年月各种形状的人多,八路军,日本人,国民党,游击队,咱什么也不是,美国人弄不清咱是普通百姓,所以才怕。怕咱有枪,枪子不长眼,咱偏偏就没枪!他不知道,怎告诉他咱没有枪呢?
王广茂说:“告诉他,还能不懂话!”
马宝贵说:“美国和咱不说一样话,喊过了,可咱说是地方话,怕难听懂。”
王广茂说:“多喊几遍,一字一字喊,再聋也听得懂。”
马宝贵说:“嘿嘿,半个字半个字喊,也不见得听懂!”
王广茂有些委屈,突然想哭,鼻头酸了一下,他自己也奇怪,一个大男人哭啥子呢,命还在。
马宝贵说:“这事情还得快办,不能等据点里的小日本来,他们正在山后看撞碎的飞机吧,要是找过来,咱和他的命都得丢!”
王广茂说:“维持,这事儿作难了,真正作难了。”
马宝贵说:“作难也得想!你想想?”
王广茂急忙插话说:“嘴啃不出响来,他长了两只手。”
马宝贵不看他,“谁个不知道,要你来说。”
王广茂抢着说:“举了手进去,他看见了,知道没有枪!”
马宝贵说:“玉茭秆挡着看不见,玉茭秆比人高,你举手,他以为玉茭秀了天花。”
两个人沉默了。
对面河沟里的水流得哗哗响,几只蛤蟆叫着,太阳斑斑驳驳泻了一河,风很细,粗糙的云在远山那边盘旋。王广茂看到一只蛤蟆浑身发绿,腮帮子鼓着一个泡,叫声呱呱呱,一河蛤蟆跟着开始呱呱呱叫。
王广茂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哑然笑了。
马宝贵说:“笑甚呢?节骨眼儿上,要不回村吧,你在这里败事有余。”
王广茂吐了一口唾沫,“下看人!你说美国人肯定不是聋子,咱就空着手,拍着响往里走,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呱呱响,听了他能不知道啥意思?”
马宝贵咧开嘴笑了,给王广茂一拳头,“怪不得能种下一对龙凤胎,你日能呢。”
俩人就拍了手,往玉茭地深处走。
巴掌拍响时,河沟里的蛤蟆就不叫了,四下里的拍巴掌声合围着,走到了玉茭地的深处。
站在美国大兵面前,王广茂发现他的个子要高自己一头,浑身是很厚的衣裳,同自己的土布衣裳不一样,阳光照出这衣裳像出油一样光滑。王广茂稀罕着,光顾了张嘴咽唾沫。马宝贵也张着嘴,自己平常见日本人,都说几句“吆西”,哈腰弓着脊梁,现在见美国兵,连“吆西”都不敢说,哈着嘴,没话。
王广茂知道马宝贵是被西洋景吓癔症了,他伸开十指,迎着美国兵的脸,弓着腰,“吆西,吆西!”
美国兵同样紧张,在这块土地上,他见过原住民,模样和他们相同,但不会说“吆西”,这是日文。他用枪筒指着对方。汗毛竖起来,根根儿泛黄,湖蓝色的眼睛四下里打量。
马宝贵说:“不对路,不对路子,中国百姓,你瞎球‘吆西’个啥嘛!”
马宝贵拍拍手,拍拍袖,把腰带解了下来,翻起布衫,露出赤精干瘦的肚皮,差一点把裤往下掳。马宝贵要王广茂照着他的样子做,翻出肚皮的王广茂,看着美国兵,发现他笑了一下,手柔和起来,把枪抱在胸前。
马宝贵长出一口气,让王广茂放下布衫,系好腰带。美国兵从背包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出一页要马宝贵看,王广茂也凑过去,本子上有几行字,美国兵用手指着本子上的字。
马宝贵知道那上面印着好几国文字,他指着中国字点几下,美国兵点头表示知道,翻了一页指给马宝贵看,那上面写着:
我是美国飞行员道格拉斯中尉。
你是政府军吗?
你是什么长官?
你是什么军衔?
马宝贵知道这几句与自己都不相干,但知道对方叫道格拉斯。这名不好叫,他告诉王广茂,“他叫“道格同志”。正在犹豫,美国兵翻了一页,上面写着:
你是游击队吗?
你是游击队的长官?
马宝贵指出“游击队”这一行,拍拍**,指出“长官”这一行。
王广茂伸长脖子看了,知道马宝贵是显摆,没听说他是游击队的人,天天在家不出门,去哪游击?诈唬不说人话的美国人。
王广茂想嘲笑马宝贵,发现马宝贵正盯着他,就向美国兵认真地点头。
道格拉斯明白了,收起本子和枪,他知道遇上了当地的游击队,出发前受训,长官说了,游击队是地方武装,针对入侵者。在这一片并不平静的粮食地里,飞机被击落的噪声还在他的胸腔里弥漫着,他必须先找到一个落脚点,然后联络自己的部队。他仔细收好降落伞,在地里藏起来,表示同意跟他们走。
-- 作者:涢水客
-- 发布时间:2007-6-21 10:4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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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侯,马宝贵发现美国人走路不利索,左腿受了伤,血在裤脚上洇湿了一片,地上也有血,山桃花一样暗红。马宝贵和王广茂的个头,都在美国兵肩下,怕是连人家的飞行服都抗不动。马宝贵让王广茂回去,找一头牲口来,没有马骡,牛也行,回村后千万不声张,这事和生下双生娃不一样,不敢有半点张扬,还要快。王广茂扭捏着不走,眼睛盯着地当央,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