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马宝贵,王广茂急切地说:
“说个怕事儿,维持,我看到怪了,落在我玉茭地里,那怪和当地人不一样,和日本人不一样,满脸黄毛,日头照得金黄,拽着个猪尿脬下来,是从天上落下的。”
马宝贵下意识地停顿一下,拉住他的手,“真的?”
王广茂说:“哪有假话,我上山抓草兔,没成,怕是给那怪抓了,要不然,不找你维持。”
马宝贵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用袖管抹一抹嘴角上的饭茬子,他也听到飞机越过头顶的声响,以为是日本人的,没有想到不是,慌忙把院子里木篱笆拴上,拉起王广茂走到院角的茅厕,张望一下屋子和四周,瞅见婆娘正忙事儿,就急忙让王广茂进去,两个人脸对脸蹲下。茅厕里的秋蝇子舞绕绕地乱飞,两个大男人在茅梁上,一边蹲一边拉话。
婆娘在屋子里,看见两个人晃进了茅厕,半天却不见有身子立起来,心里奇怪,不解小手,解大手?哪见过两个汉们一起骑茅梁!她冲茅厕这边厢喊过话来:
“咋的?协商好了草厕里一起下蛆?”
茅厕里,马宝贵站起来看了外面说:“忙着呢,肠干!”
马宝贵让王广茂继续说,说具体点。王广茂蹲得腿麻了,有些不好意思,“咱不能出去说?这地方臭烘烘的,弄甚呢?”
马宝贵说:“不得劲,就脱裤子蹲下,这是大事,日本人知道了要掉脑袋。”
王广茂稀罕地说:“你还怕日本人?维持,咱不去抓那个怪?毁了我三亩玉茭,要是你不帮我,想着通知日本人来抓,我不怕掉脑袋。”
马宝贵翻了他一眼说:“日你娘!睁眼说瞎话,日本人是你干大!”
王广茂要往起站,语音提高了说:“啥,没听清楚,维持,再说一遍日本人是你干大?!”
马宝贵拽了他一把说:“知道你嘴上不吃亏,好了,现在就拿了锄头去弄人,见了村上的人,咱啥话也别说,知道不?说漏嘴要惹事!不想养活你的双生娃了?你就说,地是你的地,要么你别找我!”
王广茂哪有胆告诉日本人,他是诈马宝贵,都说马宝贵这人有能耐,八面玲珑,关键时刻他就想诈马宝贵,维持会长也不是白当,看你怎么维持这个怪!反正自家有一双龙凤胎仗着,他说话底气就冲,啥都不怕,马宝贵到现在,他婆娘都没有养出个带锤锤的,就一个丫头片子。
说话当间,两个人站起了身子,马宝贵要王广茂先走,自己安顿一下婆娘就相跟着。俩人说定在王广茂的窑垴上碰面,一起去河沟边上的玉茭地。
王广茂起身,看到马宝贵的婆娘疑惑地往这边望,笑了下说:“呵呵,就是肠干,干得厉害。”转眼走得没影了。
婆娘说:“只见过两个婆娘骑茅梁,没见过两个汉们骑,一块儿拉铁蛋呢!”
马宝贵说:“你没见过的多了,皇帝骑茅梁还有太监记录,见过没有?我出去办个事,晚夕回来。”
婆娘没话,看着马宝贵出了篱笆大门。
出了大门绕了个圈子,没看到四周有人,拐上窑顶见了王广茂,两个人只走小路。马宝贵说,落下来的是美国飞行员,肯定是炸了五十里外苗庄日本人的碉堡,被日本小钢炮击中,滑行到这里,怕是舍了飞机跳伞了。王广茂才知道,这猪尿脬叫降落伞。王广茂几分紧张,几分激动,又几分胆怯,走路的脚步加快几分。心里琢磨,怎么把这个美国人拿下,还惦记那个降落伞,那是好布做的,两个尿炕娃把炕上的泥皮濡得泛潮,可以用来铺炕,隔潮。
他们站到高处,往河沟地当央看,倒伏的玉茭旁,玉茭秆子在动,人还藏在里面。两个人商量着怎么弄,马宝贵决定从玉茭地东西两个角往里走,包围里面,好捉住他。于是两个人散开,拿了种地家伙往里搜,马宝贵喊:“里面的美国朋友听了,咱来救你,别怕,你从玉茭往出走,咱都是老百姓,不管天上来地下来,你来咱马村,就是客,胆大大地出来!”
王广茂有些紧张,想早早看到美国飞行员,毕竟是帮助中国人打日本的,又是长了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样样。他不顾附近的马宝贵,急忙往里插,人走得急,玉茭叶子弄得哗啦啦响,突然脚前一棵玉茭“当”一声跳了起来,迎面打到了他的脸上,玉茭叶子粗厉粝的,把脸打得麻酥,他莫名其妙地停下来,还要往前走,被绕着赶来的马宝贵拽了一把。
马宝贵说:“你找死啊,还走!”
王广茂说:“不走,怎么逮得住人家。”
马宝贵说:“人家有枪,放枪弹了,你聋了?”
王广茂说:“我说呢,玉茭咋就长腿脚了。”
马宝贵说:“快退回来,救不成他,咱都没命了。”
王广茂的心这下子才知道害怕了,想到炕上躺着娃,月月蜡黄的脸,“哎吆”了一声,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
马宝贵说:“你起来啊,咋说瘫就瘫下了?”
王广茂仰着细脖子说:“维持,我差一点没命了?”
马宝贵:“差半点你也还活着,快起来,商量个对策。”
王广茂说:“要真要了我的命,我娃娃咋往大长啊!”
马宝贵说:“坐着吧,我往回返了。你坐着,娃娃们就往大里长了!”
王广茂立马站起来,几步走到了马宝贵前头,他害怕枪弹射出来,就算是射出来,身后也有个垫背的。走出玉茭地,阳光照得脸上泛金,是吓出的后怕。
马宝贵说:“要是他真想要你小命,怕是早见阎王了,他不让咱近他,明白吗?他也怕!”
王广茂说:“玉茭秆子整棵儿落在我脸上,没有想到是放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