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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袍子(3)

时间:2010-05-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周德东 点击:

  接近之后,我觉得她长得很面熟。她是谁呢?

  我陡然想起,她很像我小学时候的一个同学。她叫安春红,满族,不爱说话,她跟我同桌,又是好朋友。她的肤色很白嫩,害羞的时候,真像苹果到秋天。她的学习成绩经常和我并列第一。

  我们在一起只有几个月,后来她家就搬走了,不知搬到了哪里。老师说,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

  蓝袍子和售货员说的是蒙语,我听不懂。最后,她挑了一个,付了钱,走了。

  我喊了一声:“安春红!”

  她没有回头。

  不是。不可能是。

  次日,我返回。又是十几个钟头的颠簸。半路车坏了两次,最后一次怎么都修不好了。

  我们一共三个人:我,司机,炊事班长。我们都被抛弃在戈壁草原上。

  天黑下来。戈壁草原昼夜温差大,天黑下来后,很冷。

  在那片没有一星灯火的戈壁草原上,我听见有马头琴声。

  那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如果是一个女人在哭,就不会那样揪人心,因为会有一个男人走近她,把她抚慰,把她疼爱———而那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呵,撕心裂肺。

  我觉得那是另一个我。

  马头琴是用马的命做的。我感到那马还活着。

  我静静地听,满怀感动———这琴声是城市的音乐会演奏不出来的。

  月亮升起来,那是戈壁草原惟一有水分的东西,也是戈壁草原和外界惟一共同的东西。月亮如水,琴声如水。

  绝望的司机惊喜地叫起来:“有人!”他终于听见了———有人拉马头琴,就说明附近有蒙古包,那我们就得救了。

  他们的耳朵有问题。对于哭的声音,我的灵魂比他们灵敏一百倍。

  那天,我们住到了那个蒙古人的家。

  清早,那个会拉马头琴的蒙古人开着四轮拖拉机,把我们送回了格日傲都公社(三天后,那台抛锚的车被另一台更爱抛锚的车拖了回来)。

  四轮拖拉机的声音震天响。四周除了沙土还是沙土,除了骆驼刺还是骆驼刺,不见一缕女人的红纱巾。

  那段日子,我固执地认为,女人的颜色就是红。

  红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颜色,不信你就用一块红布蒙住眼睛,时间久了,你可能兴奋得想呼喊,可能痛苦得想流泪,可能幸福得想醉,可能绝望得想死……

  可能有一万个,一万个可能都是极端,每一个极端都会使你的生命有滋有味。

  天蓝,地黄,中间再加一点红,就成全了三原色。

  而这里看不到女人。于是,有许多许多的颜色给损失掉了。

  而那个望远镜里的蓝袍子,她好像与红无关。
 
 
[NextPage七 望远镜看见望远镜]

七 望远镜看见望远镜 
 
  我继续放羊。

  在空旷的戈壁草原上,我对羊喊口令:一二一,一二一。羊四条腿,步伐无法一致,一片混乱。

  我一个人笑起来,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不过,这里没有人。我多盼望有同类出现啊,哪怕是一个敌人。

  可是什么事都不绝对,不能说这里没有人,也许那人就跟在我身后。

  ———你也一样,不论什么事,如果你认为神不知鬼不觉,都一定是错的。所谓隔墙有耳,就是这个意思。

  一只高大的公羊低沉地叫着,爬到一只最漂亮的母羊身上。那只母羊守身如玉,决不驯从,一边怒吼,一边反抗。

  公羊百折不挠,终于得手了。它幸福地抽动着**,高亢地叫……

  戈壁草原无故事。

  两只羊**,一个人旁观,这成了戈壁草原惟一的故事。

  很快,那母羊的尾部就肿得高高。它呻吟着,回头舔,却舔不着。

  我愤愤地踢了那只公羊一脚,骂道:“混帐!”

  公羊一颠儿一颠儿地跑开了。

  我举起望远镜,又看见了她!

  她这次更近了一些。我调整焦距,一点点拉近了她的脸。尽管很模糊,我还是看见她长得挺周正,甚至有点漂亮。这让我更加怀疑她的真实性了。也许,她被我的想象美化了?

  戈壁草原见不到女人,更见不到漂亮的女人。因此,那只被强*的母羊都把漂亮一词给占用了。

  她正朝我望,她好像就看着我的眼睛。

  我离开望远镜,视野里除了半青半黄的草,仍然空无所有。我凑近望远镜,她就历历在目了,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我忽而镜里忽而镜外地望她。

  她忽隐忽现。

  我觉得她在勾引我。

  她在勾引我———这假想让我很激动,因为这证实了我的存在。

  那只不正经的公羊又打那只漂亮的母羊主意了。

  它跑到它的身边,“咩咩”地说着什么。我想那无非是在表白:我很寂寞,我的寂寞就像这无边无际的沙土,你就是海。那些母羊我根本都看不上,你却深深打动了我。你的眼睛是那样善良,你的胡子是那样美丽……

  当我举起望远镜的时候,我吓呆了———我看见两片闪闪发光的东西———她正拿着望远镜,朝我望。

  我无比惊恐,心狂跳起来,不知道该继续看,还是该把望远镜放下来。

  如果继续看,她就会发现我在偷窥她;如果放下望远镜,那我就会一直被她偷窥。

  她和我对峙。最后,是我先把望远镜放下了。

  接下来,我的表情极不自然。我挺了挺身子,尽量使自己的姿态更端正一些,使自己的神态更磊落一些。这不见人烟的戈壁草原上,有人在偷窥我!

  我感到极其恐怖。

  我感到,这个女人很诡怪。我甚至想,这件事该不该向组织上汇报。

  又一想,有什么可怕的呢?草原上很多的蒙古人都有望远镜,那是为了寻找他们的骆驼或者羊群。
 
 
[NextPage八 绿幽幽的光]

八 绿幽幽的光 
 
  一天夜里,又刮大风。我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戈壁草原没有人,怎么会有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嗥叫,极其悲凉,极其凄惨,就在我的窗外。女人就是被扒了皮,也哭不出那种声音来。

  我毛骨悚然。

  没有电话,我无法和连队联系。没有警察,没有邻居,呼救也没有用。没有武器,我只有一根放羊的鞭子。可那鞭子连羊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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