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蕙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
弟媳妇说,我是说,你要为自己打算。不要再……再做这些事情了。一点儿没有意义的。真的。
夏晓蕙很感激弟媳妇,她明白她的话,在这个家里,弟媳妇是唯一愿意与她交流的人,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儿媳妇?
夏晓蕙说,我这就是为自己打算啊。
弟媳妇撇了一下嘴,说,我实在不想说你,嫂子,你看看你穿的,四十多岁的人了,也太随便了。
夏晓蕙看看自己的衣服,笑说,今天一下冷了,没合适的,我临时穿了件娜娜的外套。再说回自己家里,又没外人。
小姑子说,不讲究也得对得起自己啊,嫂子去好好买几件衣服吧。现在哪还有穿踩脚裤的?那是十年前流行的了。你这样去上课,你那些学生没说什么吗?
弟弟说,行了,你们少说几句吧。
婆婆说,晓蕙,我们也知道你的心情,也理解。小志他的确对不起你。可毕竟你们已经离了,你总这样,我们也很为难的。弄得小志他现在周末都不愿意回来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夏晓蕙说,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过去我一直都这样做,你们都说我做得好,现在怎么了?我们离婚协议上写了的,要继续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不能形同路人。
小姑子说,可你这样做,搞得好像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你似的。
夏晓蕙说,没有啊,怎么会呢,你们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你刚才不是一直叫我嫂子的吗?
一家人都不再做声了。只有那个陈姐,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人跟她解释。也解释不清。这是他们孙家的“经”。
两个月前,夏晓蕙的家里发生了变故。准确地说,是她的男人发生了变故,他要分裂出去,另立一个家。
当男人孙哲志提出这个重大的“变革计划”时,夏晓蕙丝毫不吃惊,她早已察觉到他有问题了,她只是采取了鸵鸟政策而已。现在孙哲志把她的脑袋从沙里拽出来,向她宣布真相。她只好面对了。
孙哲志讲话非常有条理,大概酝酿已久。他首先说是他不对,他对不起她,背叛了对她的感情;然后他说,如果他不说出来,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更对不起她了,是把她当傻子呢。夫妻之间是应该坦诚的;最后他说,他得向那个女人负责,不能再伤害第二个人了。所以,他就,决定,离婚,再娶那个女人。
夏晓蕙看着他,一言不发。
孙哲志补充说,因为是他不好,所以夏晓蕙有什么条件的话就尽管提出来。他会尽量满足她的。孙哲志说得非常坦然,就好像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或者在跟部下们交待事情。
当时也是周末。周末的早上。就他俩在家,四周都很安静,许多人家都在睡懒觉,电话也没醒,正是谈离婚的大好时机。
夏晓蕙起得很早,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使是周末,她也按时起来了,做早餐,收拾屋子,拖地,擦窗,洗衣服,熨衣服,摸摸索索忙个不停。家务事就是这样,你如果愿意做,可以做一天。
孙哲志说这话时,夏晓蕙刚把熨衣板支起来,准备熨衣服,熨斗插上电,红灯还亮着呢。她好像没听懂似的,一直盯着孙哲志。孙哲志有些不自在,把目光挪开。
夏晓蕙终于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吃早饭吧。
孙哲志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眼里似有些惶惶不安。
夏晓蕙搁下熨斗,转回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这是她几个月前发现丈夫有问题时写下的,虽然她跟鸵鸟一样把头钻进了沙里,但她还是在沙堆里思考了很多,并做好了迎接袭击的准备。
她把协议书拿到厨房交给孙哲志。
孙哲志愕然。他站在那儿,正盯着刚盛好牛奶鸡蛋的碗,犹豫着要不要端起来,他怕夏晓蕙冲进来跟他撕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节。他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缺乏想象力。
他接过协议书。协议书上一、二、三、四的写着:第一,男女双方同意离婚,以协商的方式,在协商过程中态度友好,不说相互伤害的话;第二,男女双方要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得将此事告诉双方单位和家人;第三,男女双方不分割财产,男方除换洗衣物外,净身出门,但随时可以回来;第四,男女双方离婚后仍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孙哲志看完了说,你这个协议没有可行性啊。首先,不告诉单位是可以的,不告诉家人怎么行?
夏晓蕙说,不告诉单位是替你着想,堂堂局长,弄个婚外恋不好。不告诉家人是替我着想,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经不起这个事。我们彼此关照吧。
孙哲志哼哼两声,又说,那么,第三点,什么净身出门?我又不是出差,怎么可能只带换洗衣服?
夏晓蕙说,在我看来你就是出差。
孙哲志说,这个家可以留给你,房子,家具,可是我们的所有存款你也打算一个人全要?
夏晓蕙说,我一个人哪里花得完?那还是我们三个人的。只是不让你带走而已,你要花,就回来花。
孙哲志又说,荒唐!荒唐!
夏晓蕙说,我荒唐还是你荒唐?
孙哲志忽然火了,说,你这根本就没有诚意,你是在故意为难我。
夏晓蕙说,你别发火嘛。我故意为难你?我哪里有?我那么痛快就同意离婚了,我怎么会故意为难你呢?你让我提条件我都没提。
孙哲志说,你心里明白。夏晓蕙,我最受不了你的就是这个,假装若无其事。心里面完全是另一回事。你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我都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
夏晓蕙说,最真实的想法就是不同意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