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忘记你的,如果有一天,采访能发表,我会把报纸寄给你的父亲。
如果不能发表,那么,你就会一直在我的电脑存档里、笔记本里、记忆里。
童童。6岁。 四,被挖空的人
回到家我就洗了一把澡。白天汗出得最厉害的时候,内衣完全都粘在身上,即便是干了,也浑身不舒坦。
晚饭后我出门往茂名路去。蹦迪对我太激烈,我准备找个安静的酒吧。
酒吧集中在茂名路的南头。上海的酒吧街以衡山路最著名,后来新天地逐渐取代衡山路的辉煌,如今外滩三号成了新贵。而茂名路是更早的一代,其中有个爵士吧我相当喜欢。
这一段路面狭窄,两旁高大的梧桐下酒吧一间连着一间,不时有音乐从里面飘出。这原本是有些情调的地方,但看在我的眼里,所有景物都变得扭曲。
我心里好似有一面鼓,鼓点“咚咚咚”敲着,越来越急,自从我离开莘景苑,走进上海正常的空气里,内心的焦燥和外部环境形成强烈地反差。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该死的,停不下来。
我闭上眼睛,狠狠按自己的太阳穴。
深呼吸,要去的爵士吧已经在眼前了。
推开门,里面灯光暗淡,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极熟悉的曲子,就是叫不上名字。环顾四周,那些听众一边品酒一边品乐,悠然自得。
这么陶醉吗?他们不知道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度已经变得极度危险,如果这个危险蔓延开,他们会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
糟糕,我怎么又在想这些。
我一向为自己的精神承受力自豪,可是这次,家人受到的威胁和见到景象之惨烈,真的把我逼到了极限边缘。
伦勃朗是正确的,我需要放松。
我收回注视别人的眼神,却又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犹豫了一下,我向她走去。
“你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何夕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手里的酒杯微微前倾,示意我坐下。
“我以为你会二(本小说萌芽网首载,将于今年四月由接力出版社出版。转贴者勿删)十四小时在莘景苑呢,就和你哥伦勃朗一样。”
“我是来渡假的,在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是我的自由。”何夕皱起眉毛,说:“谁说他是我哥的?”
“今天早上他还说……听上去你们是一个父亲啊。”我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去,希望借这个美女的吸引力摆脱阴影。
“他是领养的,我也是。”
“哦。”不过就算是领养的,难道就不以兄妹相称吗,还是说伦勃朗居然比何夕小?看上去可不像啊。当然,我不会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
不过还真是巧,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我住在瑞金宾馆,晚上想找个地方坐坐,这里比较安静。”
我点了点头。瑞金宾馆过来只有几步路,而这间爵士吧,也是这条路上少数几个既安静又有情调的酒吧之一了。
我忽然觉得,现在端着酒杯坐在我旁边的何夕虽然和热情沾不着边,比起白天时候的言谈,要容易接近得多。
“你居然能自由出入莘景苑,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种特权。”我开玩笑地说着,不过也真是有些奇怪才这样说的。
“范氏病毒不可能穿透防护服,这点早已被证实,所以安全上是没有问题的。而程序上,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中国政府是有求于海勒国际的,所以不会特意为难。”
“哦,有求于你们,这怎么说?”
“这件事中国还没通报给世界卫生组织知道,照例世界卫生组织是不赞成隐瞒行为的,传出去会给中国政府的声誉带来损害。我们海勒国际和世界卫生组织有广泛的联系,现在中国政府既希望我们能提供援助,又希望我们暂时保守秘密。现在我们达成的协定是,一旦发现范氏症不受控制并向外扩散,中国政府必须立刻公开消息并疏散周边人群。”
只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时上海的情形,就让我不寒而僳了。
“不来一杯吗?”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动。
“好吧,只能一点点,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醉卧街头的话。”这是实话,我一般是不喝酒的。
“我可不会管你。”何夕笑起来。
她的笑容眩目的让人无法正视。我侧过脸,示意酒保拿一个酒杯来。
“你真是来度假的吗?”
“你说呢?”她反问。
“我不太明白。”我老实地说。
她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虽然实际上我还没有亲眼看到病人死去时的模样,但就今天所见的情景,让我很难想象会有人把去那里当成度假。就连我都有一种想二十四小时呆在那里做些什么的冲动。”大概童童给我的印象太深,说到后来,隐隐含着指责何夕的意思。话说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何夕低头看着杯里的酒,慢慢地转动着酒杯。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说。
有那么一刻我好像看见她蓝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忧伤,不,是很浓很浓的哀愁。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她又开始喝酒,一大口,完全不顾及优雅的形象,然后被呛住,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向酒保要来一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来捂住口,等慢慢平复,又抽出另一张在眼睛上按了两下。
“谢谢。”她抬起头说。
我注视她的眼睛,却无法发现什么。
主唱沙哑的嗓子又响了起来,这首曲名我总算能记起来,是《月亮河》。
“看来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谈那样严肃的话题,不管怎样,现在是放松的时间。”我微笑着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