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接上就没接上吧。”小围忽然高兴了起来,他对母亲说他刚才从同学家里借了一台黑白电视,晚上可以看晚会了。“中午没来就没来,晚上差不多吧?”小围看着母亲的脸,说晚上吃火锅更好,更有气氛。小围的母亲一直不说话,她六神不定,她忽然又围了围巾,又出去了。出了院子,出了街口,迎着猛烈的西风,她想老周会不会自己找到这里来,因为她对他说过自己现在住什么地方,门牌号数也告诉过他。小围母亲心里那说不清的欲望因为他没有出现而变得更加强烈了。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后边小声问她站在这里干什么?小围的母亲随口应了一声。回过头,竟然是儿子小围,她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
“我看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小围小声说。
“不是!”小围母亲忽然变得十分固执。
“他来过咱们家?”小围说。
“来过。”母亲说。
“哇———”小围说他居然还来过。
“十多年前就来过。”母亲又说,说你小时候他就来过。
“想不到妈您还挺复杂。”小围说,那时候我爸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当然活着。”小围的母亲说。
“活着!”小围母亲又说。
3
这个年和以往的年都一样,小围母亲说的那个人也就是老周,一直没有出现。无论谁出现或不出现,年总是要过的。这个年,和以往一样,是小围和母亲两个人过的。再说他们也习惯了。因为小围借来的那台黑白电视,小围和母亲不用再听半导体收音机打发这短暂而漫长的年夜。他们不但看了春晚,而且还放了炮仗。半夜的炮仗是接财神的,在中国,家家户户都会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财神,只要你肯接。这是多么公平的事。小围在外边放炮仗,小围母亲在屋里扒在窗子上朝外看,小围还放了一个烟花,烟花不大,但好看,小围在院子里高声喊,———祝妈心想事成!小围在院子里一喊,小围母亲的眼里就有了泪,但她马上把泪擦了。
“今年您给我找个爸吧。”小围从外边跳进来了,抱着膀子。
小围的母亲说刚才前院那个烟花多高,都高过房顶儿了。“你出院也不披件衣服?”
小围说他已经和同学们约好了,后半夜要一起出去玩儿,也许去唱歌,唱一晚上。“您早点儿休息。”
“行!”小围母亲又说。
“说好了,今年给我找个爸。”小围又说。
“行!”小围母亲又说。
年三十就这么过去了,和往年一样,初一一大早,小围的母亲就又出去做事了,她围着围巾,穿得很厚,厚得都有点笨拙。她先去医院把地扫了,再用拖把把地板擦了。因为是过年,医院里静静的没什么人,走廊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灯亮着,地板反着光,别样的冷清。虽然没人,但她还是认真把地扫了,这是小围母亲的工作,现在想找份儿零工不容易,扫完地她又去送了报纸和牛奶。做完事回到家,小围还没回来。让他好好玩儿吧。小围母亲在心里说。
“老周呢?老周在什么地方?”
小围母亲把窗玻璃上的霜擦出个可以朝外看的圆洞,她时不时朝外看看。
年过得很快,初一初二初三一过就到了破五,过了初八,小围就回学校去了。小围走的时候和母亲开了玩笑,小围说世界上又不是他那么一个男人,失约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好男人,您不用再想他。小围的母亲笑笑,说你放心吧,但你也要让妈放心你,到学校可不许把厚毛裤脱了。母亲还要他把那块小布帘儿挂在自己的床头,这样你就可以想睡就睡了,别人不睡是别人的事,但你要休息好,小心别犯了病,你那病一定要休息好。小围的母亲把小围送出了院子,试试探探说:“要不打出租吧?”小围说走走就到,不浪费那个钱,又不远,最多就是20分钟,只当是锻炼身体。小围走两步,又停下,把脸靠近母亲,说妈您真的很漂亮,我要是个大岁数男人就一定娶您。走到路口小围又停下,把脸又靠近母亲,说妈以后不要再给医院擦玻璃了,那么高,给医院扫扫地倒倒垃圾还可以,为了我,那么高,您不害怕我还害怕,您想想您儿子,连个父亲也没有,也只有您了。小围的母亲不再走,眼圈儿突然红了,她停下,说:星期六日你一定回来,年还没过完呢,回来吃饺子。小围说肯定。小围的母亲看着儿子朝南走,走过了那个十字路口,变小了,没了,被一辆浑身上下都是花花绿绿广告的公共汽车挡了一下,然后,没了,走远了。这时有人从东边过来,很快地迈着步子,要过马路那边去,这个人朝小围的母亲笑笑,嘴里说着“好冷,好冷”。也不知道是谁?小围的母亲有些恍恍惚惚,想不起来,她现在是一脑子的问号,人脑子里的问号一多,就难免有些糊涂:老周在什么地方?他爸妈已经早没了,他又没个兄弟姐妹,他能去什么地方?出了那件事后,为了儿子,她带着儿子搬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一个亲人,连关系很远的亲戚都没有。“还是问问白流水那边吧。”小围母亲也只能有这个主意了。她想自己应该再去一趟白流水。这个老周!
第二天,她坐不住了,虽然年还没有过完,她又去了那个谁也不愿去的地方。坐着摇摇晃晃空荡荡的大巴。白流水那边的人正在屋里打扑克,说怎么会?老周怎么会没回家?他是不是在老池的木器厂,老周和老池关系很好,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
“五号肯定在那里。”白流水的人说。
“还说五号,人家老周现在已经不是五号了。”旁边的人说,说老周叫什么?是不是叫周和平?老叫人家五号五号,这么多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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