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然醒来时,她已经被弟弟弄回家躺在床上。她睁眼看到母亲、弟弟、大姐、大哥,挺着大肚子的妹妹庄晓雯,还有妹夫尚明清,全站在床前看着她。
老天有时是很公平的,不会叫好运全部降临在一个家庭,好坏大家都得分担点。庄家就很明显。老三庄晓然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她的姐姐、妹妹、弟弟,却没一个再考取好学校。大姐庄晓丽,学习一点都不好,初中没毕业,为能有个固定工作,接替父亲进了废品回收站;老四庄晓雯,学习还说得过去,在父母的逼迫下,高三复读了三年,分数一年比一年考的低,最后多交了些学费,勉强上了本市的财校,毕业后却进建设银行端上了铁饭碗;老五庄晓虎由于性格怯懦,又过于内向,在学校从来不敢向老师提问,懂与不懂都闷着头一个人担下来,勉强读完初中,被四姐的三年艰辛复读路吓破了胆,初中毕业时考了本市机械厂的技校,两年出来进机械厂当了普通工人,也算有个正式工作。但天不遂人愿,曾经红红火火的机械厂在改革的潮流中像一匹满身疮痍的破车,越来越跑不动,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开始发一半工资了。父亲庄达明活着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延续香火的儿子。动不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唉声叹气,庄晓虎受不了父亲,干脆搬出家,一直住在厂里不愿同家。年初,父亲还没查出胃癌时。庄晓虎和女朋友合伙买了一套月供房,这个性格软弱的男孩,难得地赶超了一回时尚,在庄家石破天惊地与女朋友未婚同居了。
相比之下,老四庄晓雯的日子过得不错。银行一直以来就是个叫人眼羡的单位,工资比较高,庄晓雯又找了个有经济实力的丈夫,算是庄晓然之外庄家最得意的一个吧。庄晓雯的丈夫尚明清是个相貌堂堂颇有实力的男人,两人相识,缘于尚明清的公司和银行有业务往来,尚明清怎么会看上姿质尚平的妹妹,庄晓然一直心存疑惑,向妹妹打探过几回,庄晓雯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到现在庄晓然都对妹妹的这个小白脸丈夫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类型的公司工作,具体担任什么职务。她曾经问过尚明清,每次,尚明清都会用不同的生意类型搪塞过去。庄晓然心里总感不踏实,老觉得这个男人不太可靠。但就是这个男人,却慷慨出资,帮庄晓然完成了她未能完成的盖房大业,在芙蓉里给父母终于盖起一座两层小楼。楼虽然不太大,下面两间半,到二楼只有两间房子,另外半间做了楼梯,这已经相当不错,前几年在芙蓉里,绝对鹤立(又鸟)群。老四庄晓雯也算是给父母出过大力的了,所以,在二姐面前,晓雯不像别人那样恭敬,盖楼的事后,姐姐又未婚生子,从内心里,她还有点看不上姐姐的劲头。有什么呀,不就是在省城上班么,也就那么点本事,哪里就比别人高一头?回来了一副指点庄家江山的样子,凭什么非要听你的!
几个月没见,晓雯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脸上看上去也胖了很多。怀孕对生命的创造或许是一种等待的美丽,可这个过程对女人而言真是残酷,那个清瘦还算有点美妙的妹妹不见了,现在的庄晓雯简直可以用丑陋不堪来形容,旁边又站着她那个长相明亮的丈夫尚明清,反差很大。庄晓然都不忍心再看。
还有一张清俊的小脸,这就是庄晓然六岁的亲生女儿——亮亮。见她醒来,大家都红着眼圈,不知说什么好,亮亮却不分场合地笑了,还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二姨”。这叫声使庄晓然的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见二姨哭了,亮亮有些好奇,扑过来要给庄晓然擦泪水,柔软的小手刚碰上那张泪湿的脸,庄晓然的心轰然炸开了,她心急火烧地跳起来,冷着脸猛地推开已扑到她怀里的亮亮。
亮亮怔住了,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庄晓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只是轻微智障,还是能分得清人情冷暖,遇到别人冷落她的时候,反应出奇得快。只是在别的事上,亮亮的智力总是跟不上其他的同龄孩子。
母亲和大哥、弟弟同时过来哄亮亮。大姐和小妹却冷冷地望着庄晓然,她们用沉默表示了对她这个举动的愤慨。
庄晓然没做任何解释,他们哪里知道,就是这个弱智的小孽种,导致陈家豪对她有了异心。婚前生下亮亮,保密工作绝对不会有漏洞,连一天天看着亮亮长到六岁的芙蓉里人,都信了她是捡来的弃婴。陈家豪是从哪里得知的?并且,他不给庄晓然一点争辩和解释的机会,就把欺骗的帽子扣到她头上,与她打了半年多冷战。这期间,陈家豪很快和一位昔日的女同学有染,庄晓然甚至都怀疑,他们暗地里早就有了来往。陈家豪还自作聪明,以为她不知道,常常编谎来骗她,可后来发现她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一副你婚前就与他人生过孩子,我现在就可以与其他女人搞点婚外情的无辜样子。庄晓然心里那个气,都没法形容。陈家豪人前遮遮掩掩的,至少对她也算是个安慰,她可以装傻,装作不知道就没有屈辱和痛苦,她或者还可以用女性的温柔和关爱慢慢把他从半道上扯回来。但这种事就是一层窗户纸,随时都可能捅破,一旦捅破双方就都无法掩饰和躲避。如果陈家豪这时表现得哪怕有一丁点儿悔意,她也不至于愤怒得像市井泼妇,爆发出对他又骂又哭。陈家豪第一次瞧见庄晓然如此的凶悍,他顺理成章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离婚。
庄晓然非常郁闷,她挽救自己的家庭这么久,已经很累,父亲的离世,使她突然间坚强起来,她不怕离婚了。一场婚姻的结局无非就是两种,有终点和没有终点。经历了这么多,两种结局她都不介意了。她可不是当年的母亲黄雅琴,再嫁个人,只能选择像父亲那样没有女人愿意跟的男人。她上的是名牌大学,在省城的工作很稳定,最主要的是她三十二岁了,看上去依旧年轻优雅,还像二十五六岁的少妇。用陈家豪当年的说法,她是那种能勾走男人魂魄的魅力女人,要不是她欺骗了他,他也不可能起异心。以庄晓然的自身条件,就是离异,她也可以再找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男人。只是,她咽不下这口恶气,离就离吧,从他知道她以前的情况时就可以离婚,那时大家还属于好聚好散,和平分手,为啥非要在外面有了女人再来跟她谈离婚?那样外面不都知道她是被丈夫抛弃的吗?难道就不能反过来,是她抛弃了陈家豪?从芙蓉里走出来的庄晓然,从小所受的屈辱,使她要强的性格中多了一份偏执,凡事她都要占上风头,她无法忍受处在被动地位。她很懊悔,其实从一开始她压根儿就不应该抱什么幻想,结局是注定的,更痛恨自己曾经为挽救这段婚姻而屈辱地为陈家豪改变着自己。她一度以为陈家豪真的被自己感动了,所以才有黄昏时的一束玫瑰。后来在一次吵架中,陈家豪冷笑着说,那束玫瑰根本就不是买来送给她的,是他在回家的路上捡的。想想,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买一束艳丽的玫瑰花,多少需要一些勇气的。庄晓然被陈家豪的这番话完全击倒了,她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为了他,她甚至连父亲临终都不曾回去,而他,不但薄情而且如此绝情,她绝不会让他轻易踢开这段婚姻还以自由之身。所以,庄晓然要拖着他,要找机会把败局扳回,她只要陈家豪明白,最后会是她庄晓然一脚踹了他而不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