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汉晴想,你个狗日的木头人,当年几会拍我的马屁!现在我人老珠黄,你拿我不当人看。老子告诉你今天去寻死,你都懒得劝一声。老子这回非死给你看不可。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老子都要盯到你看。看你找不到老子的尸首,你良心么样过得去;看你夜晚枕头边少一个人,你流不流眼泪;看你再找个女人,她会不会像我这样伺候你顺着你;看你么样能够把你一家人的杂八事玩得转;看你么样向里份的爹爹婆婆们交代:你为么事要逼死何汉晴!
想完这些,何汉晴空荡荡虚渺渺的心里,又觉得有了底。她觉得自己可以从从容容在这里过一晚上,然后明天白天好好去死。
何汉晴找了一处椅子坐下,或是太累,或是心思太重,重得将她的脑袋压僵了压死了,以致她没有了想事的能力。只几分钟,何汉晴就睡着了。
何汉晴竟做了梦,而梦中的情景并非凄凄惨惨,倒似阳光灿烂。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正跟刘建桥一起在河边散步,又好像她手牵着刘最强,在草地上玩捉人的游戏。总而言之,她的梦境,天地明亮,色彩光鲜,耳边上满是笑声。最后的记忆是她和刘建桥不晓得为么事正仰身大笑,突然她就醒了。这个仰身的场景就在她醒来的瞬间定了格。
何汉晴有些发怔。她先想我这是在哪?想完即忆起自己来到了火车站,自己是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做梦。自己的梦居然充满快乐和欢笑。最后何汉晴才想起,自己出门来是寻死的。念头转到了这里,出门前的满腹委屈,才又一起涌上心头。何汉晴想,非要好好死一场给他们看。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何汉晴身后的墙角传过来。声音不大,但充满惊恐。何汉晴蓦然明白,正是这个声音打断了她梦中的仰身大笑。
何汉晴扭转身子,朝那声音望过去。一望却吓了一跳。昏昏的灯光下,一个女孩子拼命往墙角缩,她伸着两只手抵挡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男人的手亦朝女孩子伸过去。女孩抵挡着说,不要,不要,我是个学生。求你们放了我。一个男人笑着说,学生最好。我最喜欢学生。
何汉晴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她大叫一声,你们想干么事!
何汉晴的声音像炸弹,将所有候车的人都惊醒。两个男人也惊了惊,他们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并无警察,叫喊声不过是另一个女人。一个瘦男人说,你少管闲事,闭你的眼睛睡觉。老子们也不招惹你。
女孩子哀求的声音放大了。女孩说,阿姨,救我!何汉晴想都没想,拔腿跑了过去,她三下两下扯开那两男人,定睛一看,也不过两个小青年。何汉晴说,小小年龄不学好,当个么事流氓呀!
一个略胖点的年轻人说,太婆,你硬不是个省油的灯咧!
何汉晴说,晓得我是太婆就好!少跟我油里巴叽的,我用油点灯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娘胎在哪个方向。
瘦一点的年轻人说,闭嘴,你莫惹烦了老子。何汉晴说,好大个老子!惹烦了又么样咧?胖一点的对瘦一点的说,怎么冒出这么个夹生货呀?瘦一点的说,我哪里晓得,看样子她是活得不耐烦了。何汉晴说,你硬是说对了,我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胖一点的年轻人说,莫跟她扯野棉花。瘦一点的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横着眼,用刀在何汉晴面前耍了一下。然后说,识相的话就一边睡你的去。不识相的话,刀子今天就要好好会个餐咧。
20
女孩子说,好人活千年,阿姨肯定寿比南山。何汉晴说,再加两个字,的草。女孩子泪没干,便又笑了起来,说阿姨讲话真有意思。说笑间,火车开了。女孩子是挂着笑远去的。何汉晴也鼓起满面的笑容向她挥手,那感觉就像是送走了自己的女儿。火车不见了,只把轰隆隆的轮声甩在车站。风一吹,轰隆声也四散而去。何汉晴方想,闯到个鬼,名字都不晓得,还送得这起劲。
何汉晴差不多都忘记自己出来干么事的了。现在,她特意逗女孩子发笑时的心情也随火车而去。想过一遍又一遍的死字又像虫一样,从四面八方爬向何汉晴的心。
何汉晴想,都到了这一步,不死又么样行?回去只怕会比死还难受。
中饭何汉晴还是吃的热干面。只是比早上多加了一碗糊米酒。小吃铺的木桌子上放了台彩电。节目间歇时间里正播广告。这是一则寻人的广告。何汉晴盯着看了半天。当然不是寻她的。这是在寻找一个妙龄少女。少女的母亲在电视上泪水涟涟。
何汉晴想,要是这个当妈的不见了,那女儿会不会登广告找?会不会坐在电视里头哭?何汉晴问过自己后,又自己下了结论。找可能会找一下,哭多半也不会哭。这多多少少都会比刘最强好一点。刘最强个王八蛋,听到老子要去死,他不连滚带爬地跑来劝,倒说么事你硬要去死,我未必还拦得住。老子养你疼你宠你,都是白做。命都恨不得给你,你就这样对老娘。
还有刘最强的老子刘建桥!也不是个东西。何汉晴想,当个老女人真是没得劲。谁哪个都靠着你过日子,但谁哪个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活着你死了,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活着的用处就是照顾别人,把自己这条命当成没得。自己还以为刘家少了自己,过不下去。现在好,你不见了,理都没得人理。只怕刘建桥心里还欢喜得不得了,正好去找一个年轻的女人,还名正言顺地找。这个女人说不定是个寡妇,要不也离过婚。屋里蛮有钱,房子住得大,根本不需要刘建桥出去找工作,只要刘建桥守在屋里刻他那些狗屁车子,当他的狗屁人才。说不定她给刘建桥专门弄个房间,摆上博物架,像办展览一样。她还会给刘建桥买毛料西装,买金表,买一千块钱一双的皮鞋。刘建桥现在眼睛不太好,她给他买洋眼镜。她要是钱蛮多,给刘建桥买辆汽车也难说。屋里的彩电也小了,婆婆总说看人看不清楚,她送一台大彩电给婆婆,那还不是分分钟?就是刘建美这个小妖精,有个这样的嫂子,肯定左一条真丝裙又一件皮大衣地找她要。过那样的日子,根本不需要人干活,有事花钱请人,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都找人做,五块钱一个钟头。他们哪个还会念着她何汉晴?就连刘最强,给他一辆跑车,他到江滩公园兜个风回来,估计就会亲亲热热地喊后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