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眼珠子!
他叫了一声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朱环被他弄醒了,正在床上朝他看着。
她只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珠子闪着亮晶晶的光,缓缓地转动着……
李庸猛地从梦中醒过来。
他听见朱环大声叫着他:“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呀?”
李庸用被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说:“没什么……我做梦了。”
“什么梦?”
粗心大意的朱环第一次变得细心起来。
“好了,睡吧。”
李庸不想再回忆梦里的情节。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李庸看了看梳妆台上那个茶叶盒,说:“我梦见了那个茶叶盒。”“然后呢?”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只眼珠子。”
朱环的手一下抠住了他的肩。
“你怎么了?”
“我……”
“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啊。”
“你说吧。”
“我刚才也做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爬起来,鬼鬼祟祟地走向了那个茶叶盒。你打开它之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抠出自己的一只眼珠子,放了进去……”
这个梦在李庸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它成了一种暗示。
从那以后,每次李庸睡不着,看那个茶叶盒,都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一只眼珠在看他。
那只眼珠永远不睡觉。
又一天晚上,他半夜里又梦见了那只眼珠,一下醒了。
朱环在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房子里静极了,月亮半明半暗。
他还是不放心地朝那个茶叶盒看了看。
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然又看见了那个眼珠。
那个眼珠已经爬出了盒子,正在盒子后闪动着。
他眯起眼,看清那眼珠的后面是一堆毛烘烘的身子。
他的心放下来。那是他家里养的猫。
猫躲在茶叶盒后面,挡住了一只眼珠,正在朝他看。
可是,他接着就感到不对头了。
这只猫深更半夜不睡觉,看他干什么?
他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它……
终于,他抵不住稠黏的睡意勾引,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天早上,李庸下了班,回到家。
朱环上班去了。
他本应该补觉,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
他走到梳妆台前,不太麻利地打开了那个茶叶盒。
里面空荡荡的,朱环的那枚戒指孤单地躺在里面。
他把它拿出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它。
它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不怎么漂亮,而且好像是镀金的。那已经暗淡的老黄色和玉的老绿色搭配在一起,显得有点古怪。
李庸把它扔进盒子里,盖上盖,放在梳妆台上,钻进被窝睡了。
那天晚上,朱环下班回到家,忙忙活活地做饭。
李庸在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演一个磨磨叽叽的古装片。
过了一会儿,朱环扎着围裙走到他的身旁,站住了。
“吃饭了?”
李庸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问了一句。
她没有说话。
李庸感到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她。
她不会表演,李庸一下就看出她的愤怒来。
“怎么了?”
“你是不是动我的戒指了?”她气冲冲地问。
“我……没有啊。”
李庸的心中升起一股黑暗。
他想不通,朱环怎么能知道他动过她的戒指?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不要动它!”
“我真没有动。”
李庸在这种小事上很少对朱环撒谎,但是他已经否认了,只好硬着头皮坚持。
朱环用围裙擦擦手,白了他一眼,终于说:“吃饭。”
那顿晚饭,两个人吃得很沉闷。
天黑后,李庸在上班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朱环怎么会知道他动过她的戒指?
也许,那茶叶盒的摆放有记号,比如熊猫和竹子的图案朝外;也许,那戒指在盒子里的位置有记号……
可是,她为什么对这枚戒指如此敏感?为什么别人一下都不能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太喜欢它了?他和朱环之间本来是透明的,可是现在却挡上了一层阴影。
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李庸却感到这枚戒指例外。
它属于朱环的私人物品。
甚至,它也不属于朱环,而属于一只看不见身子和脸的手。
这只手从黑暗深处直僵僵地伸向他的家,越来越近……
[NextPage马尾巴]
马尾巴
这天夜里,李庸拿着手电筒在各个粮囤间巡视。
天很冷,他披着一件羊皮大衣。
他负责的是北区的粮食。南区归另一个更夫管。
一个个圆形的粮囤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茶叶盒,每一个粮囤的后面都好像躲藏着一只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环说过的话——你不要动这枚戒指,否则你会倒霉的。
今天,他动了它……
他竟然心虚起来。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给自己壮胆:能有什么事呢?
突然,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从粮囤后冲出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从他旁边冲了过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东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过头,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一个个粮囤静静地戳着,像一个个胖子,戴着尖顶草帽,遮住了眼珠。
只要一个人围着粮囤不停地转,那么另一个人就很难看到他。何况这里的粮囤无数。
李庸的胆子挺大,这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朝前追了追,终未看到那个东西的踪影。他放慢了脚步,不再找。
他又联想到了戒指。
实际上,他之所以害怕这个毛烘烘的东西,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东西和朱环的那枚戒指挂了钩。
回到值班室还有一段路,中间隔着一个个粮囤,以及一个个雪堆。李庸从一个粮囤上拔出一根抽样的铁扦子,紧紧抓在手中。
手电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会儿照照前面,一会儿照照后面。
天气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面被冻得十分坚硬。
他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着毛瑟瑟的感觉。
他希望那个东西再次出现。不管什么东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总是无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