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村俊二想了想说:“我认识个常来‘唐宫’茶坊喝茶的日本人,新近在浦东日本人居住小区旁边开了个健身房,上次听说他想找个大个子当服务生。大概就是帮健身的客人搬搬健身器材,那些杠铃哑铃挺重的,小个子还干不了。我看你合适,健身房也跟体育运动有关系嘛。”
尼姆两眼放出光来,追问河村俊二:“打这份工日本老板能给多少钱?从这儿去浦东可不近,坐地铁来回就得十几块钱呢。”
河村俊二笑道:“先养好你的腿吧,给日本老板打工总比中国人开价高。‘唐宫’茶坊老板才给我二十块钱一个小时,我也干着呢。不过在中国你最好每个月挣的钱不要超过一千六百块,超过了老板就得替你交所得税。”在尼姆眼里,河村俊二简直就是个中国通,有这样的中国通为自己找活儿干,他还愁什么?现在尼姆只盼着脚伤快点好,早日去健身房打工,省得让爱德华和西尔维娅那两个富人瞧不起。
7
爱德华已经感觉到他与汪宜文的感情发展得很顺利,但他每回请汪宜文吃饭,还是因为他有求于她,这一点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爱德华又接了部电视剧,这回不是跑龙套,而是要出演一个七十多年前上海滩的一位洋律师。拿到台词本爱德华傻眼了,里面有一半汉字他不认识。有些句子中虽没有生词,但念下来完全不知所云,很难进入角色。西尔维娅对爱德华说:“你整天混在外面马路上跟中国人说话,自以为汉语讲得很溜。可那是因为中国人不好意思指出你的错处,马马虎虎猜懂你的意思算了。真要上电视拍电影哪能讲这种汉语。”西尔维娅眼下正在兼职教法语,她常常模仿中国老师教汉语的方法去教她的学生,多少琢磨出一点学外语教外语的经验来,她的话应该有点权威性。
所以爱德华想请汪宜文吃饭,他得让汪宜文这个正宗的中国人来教他理解台词,校正台词发音。爱德华无论如何不想放弃这次出镜机会,只有在电视屏幕上不断亮相,他在上海的挣钱机会才会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不过爱德华又不想让汪宜文看透他的真实意图,他把妹妹露西也一块带来,免得这次他单独请汪宜文吃饭的功利性太明显。汪宜文是个冰雪聪明的中国女孩,爱德华感觉与她交往要比跟英国女孩在一起累得多。
这家葡萄牙风味的西餐馆坐落在上海市中心但却是十分幽静的小马路上。这条路是单向行车道,两旁除去几家餐馆酒吧,并无其它商店。虽然贴近繁华的淮海路,依然闹中取静,很适合用餐时以聊天为主的西方人。爱德华从不会选择像“红房子”或“乐美颂”那样的顶尖法式餐馆,那是喜欢甩派头的暴发户才常去的地方。尽管去那里的不少人将红葡萄酒跟可口可乐混在一起喝,走出餐馆时到底也有了“我在‘红房子’吃过西餐”的炫耀本钱。要是爱德华请汪宜文去“红房子”,不论真实用意如何,汪宜文可能都会在心底里赏他一个字“俗”。所以爱德华不会干这样花钱不讨好的事,他的钱包再鼓也是打工挣来的辛苦钱,没有必要学中国暴发户。他要让汪宜文觉得他请她吃饭就是吃饭,目的非常单纯。
他们每人选了份套餐。从开胃菜到餐后甜点一应俱全,每份才五十多块钱,比“麦当劳”贵不了多少,真正的物美价廉。露西到上海后还是头一回来正宗的西餐馆吃饭,看过菜单后惊喜不已:“天,这样一份套餐在伦敦至少得二十英镑,差不多三百块人民币呢。”
汪宜文留意到露西的穿着,看得出为了来这儿吃饭,露西从头到脚都认真打扮过一番,说明她对上餐馆吃饭这件事本身的看重。中国人通常以为外国人都是有钱的,其实汪宜文清楚,像露西这样一个英国加油站小店售货员,她见过的世面远不及上海时尚女孩。只不过在中国人的印象中,金发碧眼的洋人似乎永远比自己来得高贵。
开胃菜是盛在大口汤杯里的奶油蘑菇汤,配着一小碟沙拉,几片黑麸皮面包。爱德华大概饿了,几分钟就完成了这顿饭的头道工序。一般情况下,开胃菜与主菜之间会有一段较长的等候时间,用餐人可以利用这点工夫聊天。西餐与中餐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一个重形式,一个讲究内容。西餐形式的功能是为用餐者提供交际机会,而中餐的本质是内容,是口福。
爱德华吃完自己那份开胃菜后,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两位女士。汪宜文和露西都对他报以满意的笑容。汪宜文也很快吃完了她的开胃菜,只有露西还在细嚼慢咽,也许是想让享用美食的快乐尽可能延长一些。
爱德华很自然地取出电视剧台词本,开始向汪宜文请教汉语句子的意思及读音。他做得很自然,好像只是在帮汪宜文打发等候下一道菜上来前的无聊时光,况且露西尚未享用完她的开胃菜。
汪宜文接过台词本笑了笑,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与爱德华关系发展到今天,爱德华为她破费大多时候还是有具体原因的,比如这顿饭钱就算爱德华付给她的汉语指导费。
那些电视剧台词并不难理解,汪宜文讲解完意思,又按自己的理解帮爱德华揣摩一番剧中人说话时的语气,这对爱德华来说是最重要的。由于文化背景差异,有时爱德华独自琢磨一百次,也不明白剧中人为何会在此情此景中说这样一段话。爱德华觉得这顿饭请得真是很值,汪宜文给他上了课,好歹还得领他请客的这份情。
露西也用完了她的开胃菜。不知是服务生疏忽还是压根忘了这张餐桌旁的三位食客。爱德华他们的主菜迟迟没有上来。面前的汤杯沿口已结起了风干痕迹,邻桌比他们晚来的几个中国人都已经开始用甜点了。
爱德华放下台词本,食指和中指卷起来敲击着桌面,希望引起服务生的注意。可那几个白衬衣黑领结的年轻服务生好像故意跟这个英国人作对,看都不朝他看一眼。爱德华火了,大踏步走过去对一位正在给刚来客人看菜谱的服务生吼道:“喂,我们的主菜呢?已经等了那么长时间。”
服务生不满地斜了一眼这个人高马大的老外,“对不起,您那张桌子不归我服务。”
“那谁给我们上菜,你说,说啊,你们老板呢?”爱德华这几句汉语不仅说得地道而且字正腔圆音量很高,将整个餐厅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