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葡萄牙风味西餐馆老板其实是中国澳门人,听到餐厅里的喧闹声出来看个究竟。老板从小生活在澳门,看惯了高鼻子洋人,不像大陆内地老板见洋人发火自家心里先怵了三分。澳门老板一口广东式普通话:“这位先生不要生气啦,先坐下先坐下。今天小店生意好,人手忙不过来,我马上让厨房做您的菜好啦。”
爱德华勉强听懂了老板的话,顿时火气从心底升起,这老板不仅没有责骂他的服务生,原来他知道厨房里还没有开始**德华他们的菜。来中国这些日子,爱德华凭他帅气的长相和一本英国护照,处处受到中国人的优待和尊敬。就连在马路上违反交通规则,交警对他也比对同样犯错的中国人要客气些。爱德华已经习惯了被中国人这样宠爱着,他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心安理得接受。眼下这个矮个子澳门小老板,竟然丝毫没拿他当回事,甚至还有点像在故意怠慢他。爱德华绝忍不下这口气,尤其当着妹妹露西和汪宜文的面。
爱德华用英语开骂:“混账东西,连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懂,还开什么饭馆?早点摘了你那葡萄牙风味招牌回澳门去吧。”
谁料老板也不是省油灯,那口英语比他的广东普通话流利得多,一点都不输给来自英语国家的老外。老板以同样的语速回敬爱德华道:“澳门上海都是中国的地方,我想在哪儿开餐馆轮不到你来管。你待得不乐意最好回你自己家去,中国人可没请你来。”
爱德华再次跳脚:“你这样的态度当老板,哪个外国人还敢来吃饭?”
澳门老板反唇相讥:“外国人中国人都是客,我一样看待,没有谁比谁高贵,你爱来不来。”
爱德华哑了,他原来以为只要亮出外国人身份,十有八九的中国人都会被唬住,可这个澳门小个子偏不买他账。
两个女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坐在另一张餐桌边窃窃私语:“这外国人讲英式英语,大概是英国人吧。”
她的同伴轻轻笑了声:“看来英国男人也不一定是绅士,足球流氓也蛮出名的。你看这个人的块头呀,嘻嘻。”
两个女孩的话都落进了汪宜文耳中,她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爱德华身边说:“安静些坐下来等吧,不差这几分钟的,别让中国人看你笑话。”
爱德华这才意识到汪宜文的存在,有点后悔自己失态。不过是主菜上得晚了些,自己刚才的反应真有点过度。爱德华坐回餐桌边,露西赶紧满脸通红向汪宜文解释:“爱德华在英国时可从来不这样,来上海后他变化太大了。”
汪宜文明白露西是想在她面前替兄长挽回些面子,她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这不奇怪啊,环境是会改变人的呀。因为爱德华以前碰到的中国人都对他太客气了,所以才惯出了他的脾气。”
爱德华对汪宜文这样解释很不满意,反问道:“我们先点的菜,他们不先给我们上菜还有理吗?”
汪宜文拍了一下爱德华胳膊,让他彻底冷静下来,然后轻声细语说道:“这样的小事情不必发大火嘛。你在中国待久了,有些想法就跟在英国时不一样。可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想法往往会变成语言,语言会变成行动,行动会变成习惯,习惯会变成性格,而性格将决定今后的命运。”
爱德华呆呆望着汪宜文,这个中国女孩岂止聪明,简直像哲学家。
这顿饭的主菜和甜点都是由澳门人老板亲自端上来的。结账时老板对爱德华说:“我去厨房问过,确实是看错了菜单顺序才让您几位久等,所以我决定免收主菜和甜点的钱,以示歉意,请先生小姐们原谅。”
爱德华站起来跟老板握了握手,英国人的气度和礼貌又回到了他身上。
走出餐馆露西悄悄对爱德华说:“爱德华你要小心呢,以后回英国别让父母都不认识你了。”
8
西尔维娅坐在“新上海”语言学校的教师休息室里,离上课还有些时间,她打算再温习一遍今天上课时将要讲到的语法重点。
上海市中心房租太贵,而这样纯商业化的语言学校若不开设在热闹地段,利润就不会那么可观。现在的校址从前是一家百货公司仓库,被“新上海”租下来后分隔成大小不等的简易教室。教师休息室两端分别是男女洗手间,大概付给清洁工阿姨的钱太少,所以时不时会有令人不太愉快的气味飘进来。
外号老巴黎的法国人校长端着两杯咖啡进来,这种盛在一次性纸杯中的廉价咖啡香味持续时间很短,所以被法国人戏称为“jus de chaussette(洗袜子的水)”。老巴黎把咖啡递到西尔维娅跟前,一只腾空出来的手就顺着她的头发下滑,先搭在她肩上,进而贴住她脊背。
西尔维娅扭动身子站起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后做了个泼到对方脸上的动作,说:“亲爱的校长先生,我*教法语挣钱,可不想卖身。你最好放尊重点,少拿玩弄中国女孩的那套把戏表演给我看。”
老巴黎缩回手,脸上丝毫不觉尴尬:“你说得没错,在中国,弄到一个女孩比在欧洲要容易得多。”
西尔维娅冷笑道:“那你说说看,在上海这段时间,你交过多少中国女朋友?”
老巴黎仰脸作思索状:“数不清了。反正在超市里,地铁站,马路上,都碰到过中国女孩主动上来找我搭讪。她们第一步是要获得我的电话号码,最好是手机号。然后无一例外先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再次见面。当然如果我诚实地告诉她们我在上海买不起房子车子,每天出门都坐地铁,她们就会很快跟我‘拜拜’。我知道这些女孩子是把嫁给外国人当作一项事业来经营,她们要嫁的是外国金领,不是我这样混饭吃的外国人。”
西尔维娅喝完咖啡,把纸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说:“别把中国女孩说得那么贱,谁知道你是不是惯用这样的洗袜子水哄骗人家小姑娘。”
老巴黎像遭到天大冤枉似地喊叫起来:“你以为上海女孩那么好骗啊?有个在超市里买东西时认识的上海女孩,开始每天给我打电话,后来就跟我上了床,她父母还专门请我去高档饭店吃过饭。我对女孩说我不是有钱人,在法国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可她就是不信,以为我故意考验她。后来有一天我们俩泡完酒吧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我还想坐地铁回家。她这才相信我是个没什么钱过夜生活的外国穷人,否则谁不知道上海地铁站晚上十一点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