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中形成了一句话,缓慢地上升到他的意识中:我们不应该被人看见。
他的头慢慢地垂下,直至胸前,他就那样站着,直到脖子开始酸疼,他仍然站在那里,弯曲的气管压抑了呼吸,脖子、肩膀直到手臂开始灼痛,他永远也不想再次抬起头面对这个世界。
然后是拉尔斯和他说话:你这个混蛋,你呆在那里,没用的东西,什么也别做,就呆在那里!
托马斯抬起头,推了推门,让它半开着,灯再次亮了,他慢慢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报纸。
报纸的另一版有一张莎拉·埃罗尔在聚会上的照片,左右两侧拥着她的女孩的脸上打上了马赛克。她微笑着,他感觉她不太舒服,好像希望这张照片是最后一张,照完后就结束了,她不想再被看见。照片上的她看起来不太漂亮,托马斯觉得现实生活中的她更美。
报道说莎拉24岁,比保姆玛丽年轻些。她18岁离开学校后曾在伦敦金融区一个叫胡桃的香槟酒吧工作过,但后来她离开了那里,回到苏格兰的老家,照顾母亲。
拉尔斯爱去胡桃酒吧。他一夜喝出的账单简直是一个传奇:5万或2万英镑。她一定是在那里碰到了他。当拉尔斯来到酒吧时,莎拉一定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也许拉尔斯注意到她不想被人看见,他喜欢她的这个特点。
托马斯看着莎拉的照片,第一次感觉她是个真正的人,独立存在的人,与拉尔斯无关,与他无关,与斯奎克无关,与这一切都无关。他看见她站在老房子的一只柜橱里,低着头,然后她抬起头,脸上是血淋淋的模糊一片。
他赶紧冲了出去,匆忙走进大厅。他无法面对孤独,于是他提起埃拉的手提箱,爬上楼梯,来到二楼,沿着走廊向前,目光一直低垂,避免看到镜子。
他平时很少到二楼来,已忘了这里的样子。这里的门高大结实,门把周围的镶板是温暖的褐铜,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花朵和小太阳。埃拉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的右侧,紧挨着主人套房。他不确定莫伊拉是不是在里面和埃拉在一起,他很正式地敲了敲门,听到了一声吸鼻声,他在门口踱着步。
“你的箱子。”
埃拉的房间天花板很高,包括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和一间大浴室,起居室有一扇很大的飘窗。她自己亲自挑选的家具,一切都是粉红色的,即使是壁炉上方的宽屏电视也有一圈粉红色的花边环绕。
她独自坐在印有玫瑰花图案的沙发上,优雅地折叠着双腿,看着窗外。她看起来小巧玲珑,身材苗条而迷人,有一头飘逸的金发和一张精灵般可爱的脸蛋。她的眼睛哭红了。看着她的样子,托马斯觉得他可以看出拉尔斯曾经喜欢莫伊拉的什么了。
他把手提箱平放在脚凳上,准备为她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你真是个马屁精,”她大声地说,“我恨你,你是个卑鄙小人!”
站在墙边的托马斯僵住了。她正看着窗户,他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和窗户上他的影像说话。她突然转过身,坚定地喊道:“托马斯!我知道是你在这里!”
“好吧。”托马斯小声说。
她笑了,转过身。托马斯沿着墙壁走过去,来到一张摆满小芭蕾瓷俑的桌子旁,他感到很困惑,很受伤,“我很卑鄙?”
她盯着他,想了想,说:“不,把那个放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感到了一点点宽慰,因为她的评论是恰当的:他手里拿着一个雕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向她发起挑战。埃拉冷冷地看着雕像,很显然,那不是她的最爱,因为她耸了耸肩。
托马斯放下雕像,“你在车里哭成那个样子,有点演戏的成分,不是吗?”
她耸了耸肩。
“拉尔斯告诉过你有关他的另一个家庭吗?”
埃拉的嘴抽搐出一个笑容,“反正我早就知道。”
她等着他发问。
“为什么?”
“噢,他会带我去哈罗德百货公司,买八条裙子,给我四条。愚蠢的马屁精。那女孩一定和我一样大,或者和我个头差不多。”
“那男孩则和我一样大,应该有人告诉我……”
“嗯。”她似乎很高兴他也有这样的困惑。
“你认为莫伊拉知道吗?”
她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现在,他离得更近了,能看到窗外,他意识到她可以看到橡树,刚才可能是在和橡树说话,或者在和拉尔斯说话,而不是一个隐形人或者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噢,那个笨蛋吉利夫人打电话告诉我的,绕了半天圈子,胡扯了半天,说什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亲爱的’,真他妈的不吉利。”
他们都认为莫伊拉应该亲自告诉他们的。埃拉死死地盯着他,低声说:“她在……”她朝门口点点头,“你知道吗?”
“是的,不过,她的嘴现在不干燥了。”
埃拉点点头,“她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她做出一个莫伊拉过去常做的表情,先闭上眼睛,然后瞪得超大,仿佛眼球要跳出来似的,“她什么时候……?”
“最近的几个星期,她说的。”
埃拉谨慎地看着门,低声说:“因为吸毒者一旦停止吸毒,很可能会发疯,甚至于杀害自己的家人等,你听说过吗?”
托马斯不记得听说过这样的事,“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