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想得不错,一路上黄艳丽悲伤如初,闷声不语。黄艳丽比满玉稍大,长一张娃娃脸。听了紫英的话她横了她一眼,反问:“二十天不吃饭,一准儿就能饿死?俺不信。”
迎面有股雪尘朝她们直扑过来,她们都一齐缩了脖子并努力将身体前倾,即使如此,袭来的风雪仍将她们刮得趔趔趄趄。 &star=3#84751
刚一站定,紫英便就黄艳丽的疑问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且理据充足,她说:“二十天不死那是不可能的。先成(她男人)对俺说过他遇上的一桩事,他说在部队当兵时,村里有一对男女钻进部队刚被覆好的坑道里胡搞,忘了时辰,地道的大门给关了。按规定,地道的门半个月开一回透气,再开,就发现有人给关在里面了,两个人直挺挺抱成块儿,死了。你看,半个月就是这个结果,二十天还能活着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满玉忍不住说:“人可不一样,有人命大有人命小,电视里演有人给关在铁笼子里,四十天不吃不喝,最后活着出来了。”
紫英不屑地哼了声,说:“俺也看了,那是变魔术,全骗人的。”
李兰说:“魔术都是假的,当不得真。”
满玉不吭声了,她知道李兰紫英她们的主意已打定,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又回到自己的心事中,就是永利一旦死了,自己肚里的孩子咋办,留还是不留。依自己和永利的感情,应该把他的根留下,问题是永利不会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倒给自己今后的日子带来艰难,或许连嫁也改不了。这念头刚一闪过,满玉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自私,男人死活不明,自己便想他身后的事,实在是问心有愧。满玉谴责着自己,又听李兰问宫花:“你刚才说男人给你托梦,你想想,梦里和双泉一块儿走的有没有俺家传本?”
“哦,哦。”宫花一边应声,一边回想着那个梦,好像是黄昏,天地间光线昏暗,双泉那伙人低着头匆匆赶路,从她跟前过去双泉才回头向她要鞋,说话时其他人没回头,只顾走,当中到底有没有李兰的男人传本自己没看清。 &star=3#84751
“好像,好像有,有传本。”宫花说,她不晓自己为啥要说谎,反正就觉得应该这么说。
李兰“噢”了声,用手抹抹锨铲样方脸上的雪。
“那,那,有没有俺家永利呢?”满玉向宫花身边靠靠,望着她的大脸问。
“啊,有,有永利。”宫花回答。
“那有没有俺家先成?”邵紫英问。
“有,也有先成。”
“广东呢?俺家广东呢?”黄艳丽急问。
“广东也有,都有。”宫花索性把谎撒到底。
一时间哑声。只有风雪肆虐鸣吼。
“他们死了,都死了!”李兰首先打破沉默。
“人是死了,死了才能给活人托梦啊。”紫英说。
“对,在宫花梦里的不是活人,是鬼魂,急急赶路,去阎王那里报到啊。”李兰说。
黄艳丽“哇”的一声哭了。
“别哭啦!”李兰转脖朝黄艳丽吼,“哭,就知道哭,哭有啥用,把死人能哭活了?再说了,人也没白死,人家矿上总共给二十五万,你干吗不想想这个?!”
不晓是被李兰镇住,还是钱在意识中起到作用,黄艳丽止住哭。
这当儿传来一阵机器声,女人们赶紧回头,见一辆手扶拖拉机从后面驶过来,开车的像叫雪封了眼,拖拉机醉汉样,一扭一晃,女人们赶紧向路边躲闪,不料拖拉机却停在她们身旁,开车的抹抹脸上的雪,露出一张冻得像猪肝的脸。问声:“去哪儿?”
“镇。”宫花也抹抹大脸。
“上不上?”猪肝脸问。
“要不要钱?”宫花问。
“一人两块。”
“哈,这么贵?”宫花连连摇头。
“哼,这年头两块钱能干个啥,还嫌贵。”猪肝脸愤愤地说。
“也快到了,一块钱中不中?”紫英讲价钱。
“不中。”猪肝脸很不耐烦,做出要立马开车的架势。
“坐吧,坐吧。”满玉悄声说,她有身孕,走得很吃力,也担心流产,那样在这冰天雪地里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star=3#84751
“坐啥,顶多还有三四里,干吗花这冤枉钱。”李兰反对。
“不坐。”宫花赞成,“客车还早,走了去也不耽误。”
想捡外快的猪肝脸见没望,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抠娘们儿,冻死也没人可怜!”说毕一踏油门,拖拉机开去,留下一股浓浓的黑烟。
烟尘散去,她们看到了远方隆出地面的白色乡镇。
赶到镇上,雪还在下,风却小了。女人们穿过镇街来到公路边上的乘车点。以前叫汽车站,一个人称吕站长的老头儿管卖票上行李,后来私家小客取代公家大客,车站取消了,吕站长走了,车站小屋让一个哑巴租了开起杂货铺。满玉对这个车站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三年前嫁永利,就是在这里下的车,迎亲队伍在这里敲锣打鼓迎接她,然后又坐上一辆永利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桑塔纳,那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坐小轿车。再后来每次回娘家都会在这里坐公共汽车,可以说这里是她人生一个很重要的驿站,所以每回来到这儿都备感亲切,只是这一遭是物是人非,这里的一景一物都令她触景生情,徒生悲伤。
女人们一头扎进哑巴的杂货铺里,一来避雪暖身,二来确认车时。哑巴四十多岁,骨瘦如柴,他金口不开,倒会写字,他看了李兰写在纸上的问题,笔答如下:一点。哑巴惜字如金,却也能让人明白,就是到刘夼煤矿的车是下午一点,还有两个多钟头,时间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