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客气,大夫,……”他说着,从我手里接过波斯粉,随后就扭转身回到屏风后边去了。“ Merci。……您也遇上暴风雪了吗?”
“是啊!”我嘟哝着,在长沙发上躺下,没好气地拉过我的皮大衣来,盖在身上。“是啊!”
“哦。……齐诺琪卡,有个小臭虫在你的小鼻子上爬来爬去!让我来拿掉它!”
“行啊,”齐诺琪卡说,笑起来。“你没把它捉住!堂堂一 个五品文官,人人见了都害怕,可是连个臭虫也对付不了!”
“齐诺琪卡,当着外人的面,……”他叹口气。“你老是这样。……真是的。……”“这些可恶的东西,简直不让人睡觉!”我嘟哝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不过这对夫妇不久就安静下来。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一心睡觉。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一个钟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睡着。最后我的邻人也不住地翻身,小声骂起来。
“奇怪,连波斯粉也无济于事!”费佳叽叽咕咕说。“多得不得了,这些臭虫!……大夫!齐诺琪卡要我问一问您:为什么臭虫的气味这么难闻?”
我们攀谈起来。我们讲臭虫、天气、俄国的冬天,讲医学,而我对医学如同对天文学那样一窍不通。我们还谈到爱迪生②。……“你,齐诺琪卡,不用拘礼了。……要知道他是个大夫嘛!”
在谈完爱迪生后我听见窃窃私语声。“你不必拘礼,自管问吧。
……用不着害怕。谢尔威佐夫不灵,可是这位大夫也许灵。”
“你问吧!”齐诺琪卡小声说。
“大夫,”费佳就对我说,“为什么我的妻子胸口常常憋闷?
您知道,她有点咳嗽,……她觉得憋闷,您知道,仿佛胸口有个什么东西凝成了硬块似的。……”“这就说来话长了,一下子是说不完的,……”我有意避而不谈。
“哦,其实说得长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有的是时间,……横竖我们也睡不着。……您给她看看病吧,好人!应当跟您说一声,谢尔威佐夫常给她治玻……他是个好人,不过……谁知道他的医道怎样呢?我不相信他!不相信!我看得出您不打算插手,不过请您费心吧!您给她看看病,我趁这个时候到驿站长那儿去,吩咐他烧茶炊。”
费佳趿拉着拖鞋,走出去。我就走到屏风后边。齐诺琪卡在一张宽阔的长沙发上坐着,周围有许多枕头。她抓住她的花边领口。
“请您伸出舌头!”我皱起眉头,在她身旁坐下,开口说。
她就伸出舌头,而且笑起来。那是一条平常的红舌头。我开始按她的脉搏。
“嗯,……”我哼哼哈哈说,却找不到她的脉搏在哪儿。
现在我已经记不得我瞅着她的笑脸都问过些什么话,我只记得诊断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傻瓜和呆子,根本顾不上问话了。
最后我由费佳和齐诺琪卡陪着在茶炊旁边坐下。这时候必须开药方才行,我就按照医学的全部规格写道: Rp .
Sic transit 0.05
Gloria m undi 1.0
Aquae destillatae 0.1③
每隔两小时服一汤匙。
谢洛娃太太
医师 扎依采夫。
早晨,临到我完全准备好动身,手里提着皮箱,同我的新相识告别,准备永久分手的时候,费佳却摸着我的纽扣,递给我一张十卢布钞票,劝我说:“不,您一定得收下!我已经养成习惯,对一切诚实的劳动,素来付给报酬!您学习过,出过力!您的学识是您用血汗得来的!我了解这一点!”
我无法可想,只得收下那张十卢布钞票。
我在受审的前夜大体上就是这样度过的。我不打算描写后来法庭的门在我面前打开,民事执行吏对我指一下被告席的时候,我心里生出什么样的感触。我只想说,临到我回过头去看一眼,瞧见成千只眼睛瞅着我,我就脸色煞白,心慌意乱了。我看一眼那些陪审员严肃庄重的外貌,就感到我在劫难逃了。……然而我没法描写,而且您也不能想象,等我抬起眼睛看那张铺着红呢面的桌子,瞧见检察官的位子上坐着……您猜是谁?……原来就是费佳的时候,我是多么惊恐呀!他正坐在那儿,写什么东西。我瞧着他,想起了臭虫、齐诺琪卡、我的诊断,于是,不光是一股冷气,而是整个北冰洋,顺着我的脊梁流下去。……他写完后,抬起眼睛瞧着我。起初他没认出我来,可是随后他的瞳孔放大,下巴无力地垂下来,……他的手开始颤抖。他慢腾腾地站起来,用死鱼般的眼睛盯住我。我也站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直直地瞧着他。
……
“被告,请您向法庭说明您的姓名等等,”审判长开口说。
检察官坐下去,喝下一大杯清水。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得,我要遭殃了!”我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