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我……觉得……”“你什么也没觉得,这都是因为你身子太结实了。你的体力在闹腾。你现在该好好喝一通,要喝到,你知道,你整个身子里天翻地覆为止。喝它一醉是很能提神的。……你记得你在罗斯托夫城里闹成什么样子吗?主啊,想起来都可怕!我跟萨希卡两个人抬回一桶葡萄酒来,你一个人就把它喝光,后来还打发人去买罗木酒⑤来。……你醉得用口袋去捉魔鬼,把街灯的柱子连根拔起来。你记得吗?那时候你还打过希腊人呢。……”在这种愉快的回忆影响下,希普佐夫的脸才有点开朗起来,他的眼睛放光。
“那么你记得我怎样把剧团经理萨沃依金打了一顿吗?”
他抬起头来喃喃地说。“其实这有什么可说的!我这辈子打过三十三个剧团经理,至于小一点的人物,那更不用提了。而且我打过的都是些多么了不起的剧团经理!他们神气得很,连风也不准刮到他们身上来!我打过两个有名的作家,一个画家!”
“可是你哭什么?”
“在赫尔松城我用拳头打死过一匹马。在塔甘罗格城,有一天夜里,一群坏蛋,约摸有十五个人,扑到我身上来。我呢,把他们的帽子一概抢走了。他们就跟在我身后央求我说:‘大叔,把帽子还给我们吧!’真有过这样的事。”
“可是傻瓜,你为什么哭呀?”
“现在全完了,……我觉得。我要到维亚兹玛城去!”
随后是停顿。沉默了一阵以后,希普佐夫忽然跳起来,拿起帽子。他神色慌张。
“再见!我到维亚兹玛城去!”他说,身子摇摇晃晃。
“那么一路的盘费呢?”
“嗯!……我走着去!”
“你发疯了。……”
两个人互相瞧着,大概因为两个人脑子里都闪过同样的思想,都想起了一望无际的原野、无穷无尽的森林、沼泽地带。
“不,我看,你鬼迷心窍了!” jeune premier断定道。
“你听我说,老兄。……头一件事是你躺下来,然后就着茶喝白兰地,为的是出一身汗。嗯,当然,还得喝蓖麻子油。等一下,上哪儿去拿白兰地呢?”
勃拉玛-格林斯基想一想,决定到女商人齐特陵尼科娃那儿去,设法要她答应赊帐:说不定那个女人心软,肯答应赊帐的! Jeune premier就走了,过了半个钟头拿着一瓶白兰地和蓖麻子油回来。希普佐夫照旧在床上坐着不动,沉默不语,瞅着地板。他的朋友要他喝蓖麻子油,他就随口喝下去,象一架自动机似的,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在喝。随后,又象一 架自动机似的,他挨着桌子坐下,就着茶喝白兰地。他心不在焉地把整瓶酒喝完,听任他的朋友扶着他在床上睡下。 Jeune premier给他盖上被子和大衣,劝他发一发汗,就走了。
夜晚来了。白兰地喝了很多,可是希普佐夫没有睡着。他在被子里躺着不动,眼睛望着乌黑的天花板,后来他看见月亮从窗口照进来,就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到地球的伴侣那边去,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在那儿直到天明。早晨九点钟光景,剧团经理茹科夫跑来了。
“您,天使,怎么异想天开,生起病来了?”他哇哇地叫着,皱起鼻子。“哎,哎!难道有您这样的体质,也能得病?
丢脸,丢脸啊!我,您知道,吓坏了!得,我心想,莫非是我们的谈话对他发生了影响?我的好人,我希望您不是因为我才得病的!要知道,您也对我……那个来着。再说,同事之间总免不了那个。那一天您也骂过我,甚至……举着拳头要打我,可是我爱您!真的,我爱您!我尊敬您,爱您!是啊,您说说看,天使,为什么我这么爱您呢?您又不是我的亲戚,又不是我的亲家,又不是我的老婆,可是我一听说您生病,就仿佛有人扎了我一刀子似的。”
茹科夫把他的热爱表白了很久,后来又凑过去吻他,最后大动感情,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甚至打算昏倒在地,可是大概想起来这不是在他自己家里,也不是在剧院里,就决定把这种昏厥推迟到将来比较方便的时候再说,然后他就走了。
他走后不久,悲剧演员阿达巴谢夫来了,他是个毫无生气的人,眼睛近视,说话带鼻音。……他久久地看着希普佐夫,久久地思索,忽然有了发现:“你猜怎么着,米发?”他问,由于鼻音过重而把米沙⑥说成米发,脸上现出神秘的表情。“你猜怎么着?!你得喝点蓖麻子油!!”
希普佐夫一言不发。过了一忽儿,悲剧演员往他嘴里倒进那种气味难闻的油,他也还是一言不发。阿达巴谢夫走后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剧院理发师叶甫拉木比,或者按演员们不知什么缘故给他起的名字,利哥莱托⑦,来到这个房间。他也象悲剧演员那样久久地看着希普佐夫,叹了口气,声音响得象火车头喷气似的,然后慢手慢脚,从容不迫地动手解开他带来的包袱。包袱里大约有二十个吸血杯和几个小药瓶。
“您应该打发人来叫我才是,那我早就来给您放血了!”他温柔地说着,解开希普佐夫胸前的衣服。“病是很容易耽误下来的!”
这以后,利哥莱托就用手心摩挲高贵的父亲的宽**,然后把所有的吸血杯都放在**上。
“是啊,……”他做完手术,一面把那些被希普佐夫的血染红的工具包扎起来,一面说。“您应该打发人来叫我,那我早就来了。……关于钱,您不必操心。……我是因为怜惜您才来的。……既然那个蠢材不肯给您钱,您上哪儿去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