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内容说,这辆车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那个雨天,写信人做校外停车场执勤员在巡查的时候发现我的车子没有上锁,于是那天早上把我的车子换了个地方停好。但是之所以没有立刻还给我,是因为,是因为她想通过这辆车子,感知一个从来没有怎么跟她好好说过话、但她却一直潜藏在心里的人的最爱。也许,这也算是种盗窃吧。
现在,她把这辆车子还给我。
她还问我,记不记得刚进高中那个月,我也是负责校外的停车场的执勤员,一天早上在校外摆放整齐自行车的时候发现一辆女式车的撑脚架弹簧坏了,只能靠在其他车子上,于是我找了根绳子把荡下来的撑脚架和后轮挡泥板的支撑铁丝系在一起,这样至少骑车人回家的一路上不必听到撑脚架摩擦地面的噪音。
那是她的车,很旧了,于是后来换成了米黄色的避震山地车。但我系绳子的场景被她无意中看到了。
她说她曾经很早之前就想把车子还给我,但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情况特殊,所以,她决定还是把车子在这里再放一段时间。
最后她很抱歉,车子固定锁的钥匙被她无意中弄丢了,所以只能找个修车匠去开锁,十分对不起。
落款是:只偷过一次东西的小偷。
我脸色苍白地把信纸捏在手里,走到门房间,问看车库的老头,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
老头说呵,还挺漂亮的呢,短发,不过我也不太遇见她,她除了来缴纳停车费,一个月也就来个三两次,问我借块抹布就擦那辆自行车,一擦就是半个钟头,看那表情跟擦瓷器似的,还问我借打气筒打过气。有时候周末天气好的话还会把车子搬出来停在外面,也不骑,人呢就坐在车子后座上面,有时候听耳机音乐,有时候看看书,打发一个下午——怪人,真是怪人,有车不骑,当沙发。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老头的话,缓缓地走回到我的车子边上,轻轻抚挲着车子的金属后座,很光滑,很冰冷。
楚汉输掉怪胎之后的第二天,星期一,我和他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吃饭。他喝了很多酒,回到教学楼的时候他也是一脸的苍白,说我要吐了。我把他扶到我们教室隔壁的男厕所,楚汉进了隔间,摆摆手,说,你别看,别看,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点点头,替他关上隔间门,过了一会儿我可以听到门板背后他呜咽的声音。我于是走出男厕所,反手关上男厕所的门,把清洁工阿姨平时用的那块“清洁中”的牌子挂在门上,然后背靠墙壁,等他出来。
差不多也是那时候,卜白羽找到这里来了。我和楚汉刚才进校门的时候她是看见的,卜白羽看到我,但没等她说话我就先开口了,我说我知道你来找他,他现在在为你哭,但你不配看到他的眼泪,连泪痕都不行,因为男人的眼泪是很宝贵的,所以你不配。
我没有看明白当时卜白羽的表情,她涨红了脸,怔了许久,转身离开。
几个月之后我站在阴暗的车库角落,看着失而复得的自行车,才大致能明白了当时卜白羽的心理活动。
她不是来找人的,她是来还东西的。
我这辈子唯一对她说过的话,可能也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生硬最冰冷的话。
而那个转身离开的女子,在高二一开学就转到了松江的一所羽毛球学校去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社区的名字为什么我会有点熟悉,因为楚汉曾经向我打听过,他要来锁一辆车,来送一把钥匙。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件冰冷的铁器,那是一把丁字形的小刀,当中那头细而长。那天我将那根环形锁插进了偷车学生的后轮当中的同时急刹车,然后看着他连车带人地斜着滚出去,当时这把丁字刀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我没有多少犹豫,下车弯身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看了被摔得有些发蒙的男生一眼,左脚上车蹬,右脚先一点地,紧接着踢开撑脚架,翻身上了我临时借来的车,四个动作一点五秒钟内一气呵成,然后离开了现场。
那是我最后一次骑得那么快。
丁字刀的尖刃插进三斯车的锁孔,轻轻一转,咔的一声,我听见锁心被扭断的声音,然后继续转动,固定车的锁慢慢地开了。
推着重获新生的坐骑,我走出车库,但那一刻我已经不只是一个高中生了。
我找到了那个楚汉问我的问题的答案。
对于一辆自行车来说,最重要的是哪个部分?
是锁,车锁。你可以有车锁但没自行车,可是你敢试试有自行车却没车锁吗?
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小偷,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