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土炕那头有红火头儿一闪一闪的。
白尔泰从梦魇中惊醒,看见那红火头吓了一跳,以为是鬼火。铁木洛老汉把烟袋锅猛往里吸时,烟袋锅闪出红红的火头,烟油子在烟袋锅里烧得“滋滋”发响。白尔泰不知道老汉是一夜没睡还是半道睡醒。
“老爷子……”
“咋?”
“睡不着?”
“你睡你的,天亮还早呢。”
“我也睡不着了,陪你说会儿话吧。”白尔泰试探着说。
“说个话?有啥好说的,睡吧。”
被噎了回来,白尔泰仍不甘心:“老爷子,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不是那位‘安代·孛’?”
“实话告诉你吧,小子,五十年代大跃进那会儿村里兴‘安代’,我随大伙儿跳过‘安代’,但我不是‘孛’!”老汉说得斩钉截铁,“你再向我提‘孛’的事儿,我就把你扔屋外喂狼!”
白尔泰赶紧噤口,心想,遇到了一个真正的老倔巴头,打开他的心扉还不到时候,性急不得。于是他又默默地躺着,等待天亮。土炕有些硌背,他翻过身侧躺,盖紧了身上的那件破旧的毯子。老汉那头儿,还在“滋滋”地抽着烟袋,红火头映照出的那张脸显得褐红如铜,凝固如塑。显然,老汉沉浸在深深的心思中,木然而又刚毅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无法窥测他内心的活动。不知不觉白尔泰又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他被一阵吵嚷声弄醒了。他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到门外。院子里,铁木洛老汉正套着毛驴车,一边向儿子铁山大声交待着什么。
“我去黑沙窝棚。坨子里的散牲口饮水成问题,得天天凿开冰湖,那块儿地也得再垫垫土,整一整。抽空再寻找那只老狐狸,兴许在坨子里会遇上它。”老铁子把猎*枪放在胶轮车上,那只大黑狗围着他转。
“爹,上午我有课,珊梅她没有人管……又跑了咋办?”铁山有些为难地嘀咕。
“咋!那是不是要我呆在家里,侍候你老婆?”老铁子火了,不再理睬儿子,往车上装着家什、干粮等物。
铁山嘴里嘟囔着什么,回屋去。
白尔泰凑上前,跟老铁子搭讪:“铁大叔,我跟你一起上窝棚好不好?”
“你?你跟我去干啥?”
“帮你干活儿呀!
“我养不起你这打工的大人物,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老铁子一句话,把白尔泰撅了回来。然后,老汉“驾”一声赶着驴车出院而去,胶轮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
白尔泰摇了摇头,觉得这老汉真有些不近情理。他进屋找铁山说话。
“你还没走?”铁山当他是过路人求宿的,早应该离开了。
“我……铁山老师,你要是上午有课,我帮你照看一下你妻子吧。”白尔泰说。
“你?”铁山感到奇怪,“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尔泰,是旗志办的,其实就是到你们村下乡搞调查的。我迟些到村上接洽也没关系,你先上课去吧,学生的课不能耽误,这里我帮你看着她,放心吧。”白尔泰诚恳地说着,掏出工作证介绍信给铁山看。
“哦,原来是旗志办的白老师,刚才对不起,我爹他就这脾气,我也是……嘿嘿嘿,真不好意思,那太劳驾你了,我上午就两节课,很快就回来,你呆在这儿别叫她跑出去就行了。”铁山感激不已地说着,拿起书包匆匆走了。他倒对这位陌生人很放心,也不怕此人把家里东西给卷跑了。
白尔泰留在铁家。他不想马上走,自有他想法,撬开老铁子封禁的嘴巴,是他最终的目的。
这是三间土房,中间一间是烧火做饭的外屋,两头住人。西屋靠北墙根置放着木制躺柜,原来的紫红色已变成陈旧的古铜色,缺着一条腿,垫了块砖。门口墙上挂着旧棉帽、毛巾等物,墙角有碗柜子和小饭桌。这些好像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难怪铁山那么放心一个陌生人看家。白尔泰从灶口找到烧水铝壶,又从外边抱来些柴禾,烧开了一壶水。东屋没有动静。珊梅似乎还在沉睡。白尔泰心想这么睡着倒挺好,他省事,醒来后真要犯病往外跑,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喝了一碗热水,身上暖和了些。只是肚里有些饿,好在两节课时间不长,等铁山回来他就去找村长安排吃住。他坐在炕沿看书。
“吱嘎”一声,东屋的门推开了,珊梅瘸着腿走出来。
“你是……”她发现有一陌生人从老公公屋里跑出来,显然吓了一跳,疑惑起来,“我公公他们呢?”
“你公公上窝棚干活儿去了,铁山老师有课,我是旗里的下乡干部,昨夜迷路,住你们家来的,铁山老师留我帮助照看你。”白尔泰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