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时候,狼眼睛没瞧他,好象无心地发出一声凄凉刺耳的嚎叫,回过脸来瞧着他,站住了。它仿佛在考虑:应该扑上去呢,还是不理他?
“要用拳头砸它脑袋,……”尼洛夫想,“把它砸昏。
……”
尼洛夫惊慌失措,自己也不清楚这场搏斗是谁先动手的:是他呢,还是狼?他只明白一个特别可怕的紧急时刻已经来临,他得把全部力量集中在右手上,一把揪住狼脑后的脖梗子。紧接着就发生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令人难于相信,连尼洛夫自己都觉得象是一场梦。狼被他抓住,开始凄厉地嗥叫,死命挣脱,尼洛夫手里本来捏住的狼皮皱折,又凉又湿,这时候开始在他手指中间滑来滑去。狼极力要摆脱它后脑壳上的手,就举起前肢直立起来。于是尼洛夫伸出左手抓住它的右肢,抵紧它的右腋,右手赶忙放开狼的后脑壳,抓住它的左腿,抵紧它的左腋,把那条狼举在半空中。所有这些都是一刹那间干出来的。尼洛夫要狼咬不到他的手,而且不让它的头转动,就把两只手的大拇指夹住它脖子旁边的锁骨,象马刺一样。……狼伸出爪子攀住他的肩膀,因而找到了支点,然后使出全身力量摆动身子。它没法咬到尼洛夫的胳膊,就想把嘴凑到他脸上和肩膀上去,然而两个大拇指不容它这样做,掐紧它的脖子不放,掐得它疼痛难熬。……“糟了!”尼洛夫暗想,尽量把头往后仰。“它的口涎滴到我嘴唇上来了。那么,即使我依靠某种奇迹能够摆脱它,我也还是完了。”
“来人呐!”他喊起来。“玛克辛!来人呐!”
两个对手,尼洛夫和狼,彼此的脑袋一般高,互相瞧着对方的眼睛。……狼把两排牙齿咬得发响,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叫声,唾沫四溅。……它的两条后肢在找支点,不时碰到他的膝盖。……它眼睛里映着月光,一点也没有凶狠的神情,反而在哭,就象人的眼睛似的。
“来人呐!”尼洛夫又喊道。“玛克辛!”
然而磨坊里的人听不见他的叫声。他本能地感到喊声太高会削弱他的力量,因此他的喊声并不高。
“我要往后退,……”他暗自决定。“一直退到门口,然后再喊。……”他就开始往后退,可是还没退出两俄尺③,就感到右手已经没有力气,肿胀了。这以后不久终于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叫,感到右肩上痛得厉害,忽然有一种湿润温热的东西顺着他整个胳膊和**流下去。后来他听见玛克辛的声音,看明白侦讯官跑过来,脸上露出惊吓的神情。……直到他们硬掰开他的手指,对他申明说狼已经死了,他才松开手,放掉他的仇敌。强烈的感受闹得他昏昏沉沉,他一路走回磨坊,感到鲜血已经流到他的大腿上,流到右脚的靴子里,感到自己快要昏厥了。他见到灯火、茶炊、酒瓶,这才清醒过来,想起刚才他经历过的种种恐怖和危险,而且这种危险对他来说还只是刚刚开头。他脸色苍白,瞪大眼睛,满头大汗,在麻袋上坐下,两条胳膊软弱无力地垂下来。侦讯官和玛克辛给他脱下衣服,包扎伤口。伤势不轻。狼抓破了他整个肩膀上的皮肤,甚至触动了肌肉。
“为什么您没把它丢进河里?”面色苍白的侦讯官正在给他止血,激昂地说。“为什么您没把它丢进河里呀?”
“我没往那儿想!我的上帝啊,我没往那儿想!”
侦讯官本来已经开始安慰他,鼓舞他,可是既然先前他用浓重的色彩着意渲染过恐水症,那么一切安慰的话语就都不得体,因此他认为还是不说为妙。他好歹扎完伤口,就打发玛克辛到庄园上把马车叫来,可是尼洛夫等不及马车来就步行回家去了。
早晨六点钟光景,尼洛夫脸色苍白,蓬头散发,由于伤口疼痛和通宵没睡而面容憔悴,坐着马车来到磨坊。
“老大爷,”他对玛克辛说,“你把我送到米龙那儿去!赶快!我们走吧,你也坐上车!”
玛克辛也脸色苍白,通宵没睡。他心慌意乱,好几次往四下里看一眼,然后小声说:“不用去找米龙,老爷。……说句不怕您见怪的话,我也会治呢。”
“好,不过要快点,劳驾!”
尼洛夫急得直跺脚。老人叫他面朝东方,然后他嘴里念念有词,给他喝下一杯气味难闻的温热液体,有点苦艾的味道。
“可是斯乔普卡死了,……”尼洛夫喃喃地说。“就算民间有丹方吧,可是……可是斯乔普卡怎么会死了呢?你还是把我送到米龙那儿去吧!”
他从他不相信的米龙家里出来,坐上马车到医院去找奥甫钦尼科夫。在那儿,他服下颠茄④药丸,医师吩咐他躺在床上静养,可是他却换乘一辆马车,不顾胳膊的剧痛,赶到城里去找那儿的医师了。
大约过了四天,正是夜色降临的时候,他跑进奥甫钦尼科夫家里,倒在一张长沙发上。
“大夫!”他喘吁吁地开口说,不住用袖子擦掉苍白消瘦的脸上的汗水。“格利果利·伊凡内奇!您想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再也不能照这样过下去!您要就治好我,要就毒死我,可就是别这么丢下我不管!请您看在上帝面上!我要疯了!”
“您应当躺在床上静养才对,”奥甫钦尼科夫说。
“哎,说什么躺在床上,去您的吧!我是用俄国话正正经经问您:我该怎么办?您是大夫,应当帮助我!我在受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