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纸牌不是你的,”彼佳转过脸来说。“这是娜达丽雅给我的。”
“胡说!你胡说,没出息的顽皮孩子!”扎依金越来越冒火。“你老是胡说!该拿鞭子抽你一顿才是,这头小猪!我要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彼佳跳起来,伸长脖子,定睛瞧着他父亲气冲冲的红脸膛。他的大眼睛起初不住地眫巴,后来蒙上了泪水。孩子的脸变相了。
“你干吗骂我?”彼佳尖叫道。“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傻瓜?我又没招惹谁,又没淘气,我挺听话,可是你……生气了!是啊,你凭什么骂我?”
男孩讲得振振有辞,哭得那么伤心,扎依金觉得难为情了。
“真的,我何必跟他为难呢?”他暗想。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他说,碰碰孩子的肩膀。
“我不对,彼佳,……请你原谅。你是我的乖孩子,好孩子,我喜欢你。”
彼佳用袖口擦干眼泪,叹口气,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开始剪纸牌上的皇后。扎依金走到书房里去了。他在长沙发上直挺挺地躺下,把两只手枕在头底下,沉思不语。男孩刚才淌下的泪水缓和了他的愤怒,他的肝火渐渐平息。他只感到疲劳和饥饿。
“爸爸!”扎依金听见门外有说话声。“要不要把我搜集的昆虫拿给你看?”
“拿给我看吧!”
彼佳走进书房来,递给父亲一个绿色的小长盒子。扎依金还没把它举到耳朵旁边,就听见盒子里有绝望的嗡嗡声和爪子搔盒边的沙沙声。他揭开盒盖,看见许多蝴蝶、甲虫、蟋蟀、苍蝇用大头针给扎在盒底上。所有的虫子,除了两三只蝴蝶以外,都还活着,在动弹。
“这只蟋蟀还活着呢!”彼佳惊讶地说。“它是昨天早晨给捉住的,直到现在还没死!”
“是谁教你把虫子扎在盒子上的?”扎依金问。
“奥尔迦·基利洛芙娜。”
“应该把奥尔迦·基利洛芙娜自己照这样扎死才对!”扎依金厌恶地说。“你把它拿走!虐待动物是可耻的!”
“上帝啊,他受到多么糟糕的教育,”他在彼佳走后暗想。
巴威尔·玛特威耶维奇已经忘记疲劳和饥饿,专心想着孩子的命运了。这当儿,窗外白昼的亮光渐渐暗下去。……可以听见别墅的住客们傍晚洗完澡,成群结队地回来了。不知什么人在饭厅那敞开的窗子外面站住,喊道:“要蘑菇吗?”
他喊完,没有听见回答,就迈着光脚啪嗒啪嗒地走开了。……可是后来暮色越发浓重,薄纱窗帘外面的天竺葵已经看不清轮廓,傍晚的清爽空气开始涌进窗口来,这时候前堂的门砰的一声开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谈笑声。……“妈妈!”彼佳尖叫道。
扎依金从书房里往外看,瞧见了他的妻子娜杰日达·斯捷潘诺芙娜,身体健康,脸色红润,跟平时一样。……跟她一起来的是奥尔迦·基利洛芙娜,一个干瘪的金发女人,脸上长着很大的雀斑。另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一个年轻,高身量,生着棕红色鬈发和很大前喉核,另一个身材矮壮,脸象演员一样刮得很光,歪着铁青色的下巴。
“娜达丽雅,烧茶炊!”娜杰日达·斯捷潘诺芙娜嚷道,衣服沙沙地响。“听说巴威尔·玛特威耶维奇回来了!巴威尔,你在哪儿啊?你好,巴威尔!”她说着,跑进书房里来,呼呼地喘气。“你回来了?很高兴。……我们的两个业余演员跟我一块儿来了,……我们走出去,我给你介绍一下。……喏,那个高一点的是柯罗梅斯洛夫,……唱得好极了。另一个矮一 点的……姓斯美尔卡洛夫,是个真正的演员,……朗诵得很精采。哎呀,我好累啊!刚才我们排戏来着。……排得可好呢!我们要演《有长号的房客》③和《她等他》④。……后天就上演。……”“你带他们回来干什么?”扎依金问。
“不能不这样呀,我的心肝!喝完茶以后我们得背一背台词,唱一下。……我是跟柯罗梅斯洛夫合唱的。……对了,差点忘了!你,亲爱的,打发娜达丽雅去买沙丁鱼、白酒、干酪,另外再买点什么别的吧。他们多半要在这儿吃晚饭。……哎呀,我好累啊!”
“哼!……我没有钱!”
“那可不行,我的心肝!那不合适!别害得我脸红啊!”
过了半个钟头,娜达丽雅奉命去买白酒和冷荤菜。扎依金喝完茶,吃完整整一个法国面包,就走到寝室去,在床上躺下。娜杰日达·斯捷潘诺芙娜和她的客人们又说又笑,着手背台词。巴威尔·玛特威耶维奇久久地听见柯罗梅斯洛夫用鼻音念台词,斯美尔卡洛夫用演员腔大呼小喊。……念完台词,接着就是长久的谈话,中间夹杂着奥尔迦·基利洛芙娜尖得刺耳的笑声。斯美尔卡洛夫凭真正的演员资格,用自负而激昂的口气解释台词。……随后是合唱,合唱后就是盘盏的玎玸熒?!???澜鹪*睡梦中听见他们怂恿斯美尔卡洛夫朗诵《女罪人》⑤,听见他假意推让一阵后开始朗诵。他压低了喉咙念,不住捶自己的胸口,痛哭,用沙哑的男低音扬声大笑。……扎依金皱起眉头,拉过被子来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