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任职的十四年当中已经习惯了成就和赞美,这时候听着那些崇拜者的热情洋溢的讲话,毫不动心了。
听到赞美而陶醉的并不是他,却是勃鲁尼。这个日耳曼人把每个字都听进去,眉开眼笑,拍着手心,羞涩得脸色绯红,仿佛那些赞美不是针对教师,却是针对他似的。
“说得好!说得好!”他叫道。“一点不差!您猜中我的想法了!……太好了!……”他不时瞧着教师的眼睛,仿佛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快乐似的。最后他忍不住,跳起来,用他尖细的男高音压过所有的说话声,大声嚷道:“诸位先生!请允许我说几句!嘘!听了你们说过的那许多话,我只有一句话要讲:工厂的经理部门是不会忘记报答费多尔·卢基奇的!……”大家都安静下来。绥索耶夫抬起眼睛瞧着日耳曼人泛起红晕的脸。
“我们是善于器重人的,”勃鲁尼放低了喉咙,继续说,做出严肃的脸相。“听了你们讲的话,我必须告诉你们:……费多尔·卢基奇的家属的生活会得到保障,一个月前已经为此在银行里存下一笔钱了。”
绥索耶夫用疑问的眼光瞧了瞧日耳曼人,瞧了瞧同行们,似乎弄不明白:为什么得到生活保障的是家属而不是他本人?
这当儿他在所有人的脸上,所有呆望着他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柔和的、温柔的、同时却又极其不祥的东西,类似可怕的真理。
一刹那间这使得他周身发凉,心里充满说不出的绝望。他面色苍白,脸相也变了,忽然跳起来,抱住头。他照这样站了十几秒钟,带着恐惧呆呆地瞧着前面,仿佛看见勃鲁尼所说的死亡正在向他逼近似的。随后他坐下,哭起来。
“算了!……您怎么了?……”他听见许多不安的声音说。
“水!您喝点水吧!”
过了不久,教师镇静下来,可是先前那种活泼的情绪再也没有回到吃饭的人们身上来。宴会在阴郁的沉默中结束了,而且比往年早得多。
绥索耶夫回到家里,首先照一照镜子。
“当然,我不该在那儿大哭起来!”他瞧着带黑眼圈的眼睛,瞧着凹陷的脸颊,暗想。“今天我的脸色就比昨天好得多。
我害的是贫血和胃炎,我咳嗽是胃里的毛病。”他想到这里放了心,慢腾腾地脱掉衣服,用刷子把他的黑色衣服刷了很久,然后仔细地叠好,锁在五斗橱里。
后来他走到桌子跟前,桌上放着一叠学生的练习簿。他从中抽出巴勃金的练习簿,坐下来,专心欣赏那孩子气的清秀笔迹。……当他检查学生们的听写试卷的时候,地方自治局的医师,正坐在隔壁房间里,小声对教师的妻子说:不应该让他去参加宴会,因为,看样子,这个人活不到一个星期了。
【注释】
①俄国教员是叙官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