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没关系,”里哈烈夫不在乎地说。“能到矿上工作,也就该谢天谢地了。”
伊洛瓦依斯卡雅耸着肩膀,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说,她的手指在她的脸前晃动。“这不行,而且……而且这是胡来。您要明白,这……这比流放都不如,那是一座埋葬活人的坟墓呀!唉,主啊,”她激昂地说着,走到里哈烈夫跟前,在他笑吟吟的脸前晃动手指头。她的上嘴唇发颤,她那尖脸惨白。“喏,您设想一下光秃秃的草原和孤独吧。在那儿,要谈话都找不到人,而您却对女人入了迷!矿场和女人可是两不相干的!”
伊洛瓦依斯卡雅忽然为她的激昂害臊,就转过身离开里哈烈夫,走到窗子跟前。
“不行,不行,您不能到那儿去!”她说着,伸出手指在窗玻璃上很快地划来划去。
她不但凭她的灵魂,甚至也凭她的后背,领会到她身后站着一个无限不幸、走投无路、被大家所抛弃的人;他呢,仿佛没有感到他的不幸,仿佛昨夜哭泣的不是他似的,眼睛瞧着她,温和地微笑。他还不如继续哭泣的好!她激动得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次,然后在墙角边站住,沉思不语。里哈烈夫在说话,可是她没听见。她背对着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二十五卢布的钞票,在手里揉搓很久,回头看一眼里哈烈夫,却涨红脸,把那张钞票塞到她的衣袋里去了。
门外响起了马车夫的说话声。伊洛瓦依斯卡雅一言不发,带着聚精会神的严峻脸色开始穿外衣。里哈烈夫帮她穿,快活地唠叨着,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重担那样压在她的心上。听不幸的人或者垂危的人说俏皮话,是不会让人高兴的。
等到活人终于变成不定形的包袱,伊洛瓦依斯卡雅就最后看一眼“客房”,沉默地站一忽儿,慢腾腾地走出去。里哈烈夫也出去送她。……外边,上帝才知道是什么缘故,冬季仍然在逞威。软绵绵的大雪片象整团整团的白云,在地面上旋转,无休无止,总也找不到安身之处。马匹、雪橇、树木、拴在木柱上的公牛,都是白的,仿佛生了一身柔软的绒毛。
“好,求上帝保佑您,”里哈烈夫把伊洛瓦依斯卡雅搀上雪橇,喃喃地说。“别记住我的坏处。……”伊洛瓦依斯卡雅没有开口。等到雪橇开动,绕过大雪堆走去,她却回过头来看一眼里哈烈夫,露出那么一种神情,好象有话要跟他说。那一个就跑到她跟前去,可是她什么话也没说,光是隔着长睫毛看他一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雪花。
……
不知是他那敏感的灵魂果真能够领会这种目光呢,还是他的想象力也许欺骗了他,总之他忽然觉得,只要再说上两三句优美而有力量的话,那个姑娘就会体谅他的失意、苍老、苦难,不假思索地跟着他走去,问也不问一声。他伫立很久,就象在地里生了根一样,瞧着雪橇的滑木留下的痕迹。雪花纷纷落到他的头发、胡子、肩膀上来。……不久,滑木的痕迹消失了,他本人浑身是雪,看上去象是白皑皑的悬崖,可是他的眼睛仍然在雪片的云雾里寻找什么东西。
【注释】
①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诗篇《悬崖》中的头两行。——俄文本编者注
②意大利语:翻跟头。
③据《圣经》传说,约书亚是继摩西之后的犹太人的首领。《旧约·约书亚记》载:约书亚之所以能战胜敌人,是因为他能使整个自然界都受他的支配,他能叫河流停止流动,太阳停留……等等。
④指俄国民粹派革命运动。
⑤俄国一八七九年从“土地与自由党”中分化出来的一个民粹派组织。
⑥俄国十九世纪四十和五十年代的一种社会思想流派,主张俄国社会发展的独特道路,公社、正教、国家政权和人民的“结合”。
⑦指康·谢·阿克萨柯夫(1817—1860),俄国斯拉夫派的领袖。他的弟弟伊·谢·阿克萨柯夫(1823—1886)和他持同样观点。
⑧俄国十九世纪在乌克兰发生的民族运动,宣扬保存和发展乌克兰民族的语言、文学、文化的独特性。
⑨指流放到遥远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