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从哪儿来?”
“从很远的地方来,老兄。我是沃洛格达城的人,离这儿很远。我走遍一个个圣地,为好心的人祷告。拯救我们,怜悯我们吧,上帝。”
看守人站了一忽儿,想点上烟斗。他在过路人背后蹲下去,一连划了几根火柴。头一根火柴的亮光闪一下就灭了,一时间照亮了右边一小块林荫道、一个上面雕着天使的白色墓碑和一个黑十字架。第二根的火光明亮地燃起来,让风吹灭了,它象一道电光那样爬到左边,然而黑暗里只现出栅栏的一角。第三根火柴才照亮左右两边的白色墓碑、黑十字架、儿童墓地四周的栅栏。
“死人睡了,亲爱的人们睡了!”过路人喃喃地说,大声叹息。“富人睡了,穷人也睡了。聪明人睡了,愚人也睡了。
好心的人睡了,凶恶的人也睡了。现在他们统统一个样儿了。
他们要一直睡到号声①响起来。祝他们升到天堂,永久安息。”
“现在我们在走路,可是将来有个时候,我们自己也会躺在这儿,”看守人说。
“是啊,是啊。大家统统都会睡在这儿的。没有一个人会不死。哎呀,哎呀。我们做的事凶恶,我们的思想狡猾!罪孽啊,罪孽!我的灵魂该受诅咒,它贪得无厌,我的肚子贪吃贪喝!我触怒了上帝,不论在这个世界还是在那个世界,我都不会得救。我钻进了罪孽的大海,就跟蚯蚓钻进泥土一样。”
“是啊,你也要死的。”
“说的就是,我也要死的。”
“大概朝圣的人死起来比我们这种人死得轻松多了,……”看守人说。
“朝圣的人各不相同。有的是真正朝圣的,侍奉上帝,叫自己的灵魂不受诱惑,不过也有些朝圣的,三更半夜到墓园里来乱跑,给魔鬼凑趣,……对了!有些朝圣的,要是高兴的话,就会拿起斧子,照你的脑袋砍下去,叫你呜呼哀哉。”
“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是随便说说的。……喏,现在大概走到边门了。这就是那道门。你开门吧,亲爱的!”
看守人摸索着把门打开,拉住朝圣者的衣袖,把他领出边门,说:“这儿是墓园的尽头。现在你就顺着野地往前走,一直往前,临了就会走到大路上。不过这附近有一条划定地界的沟,你可别掉下去。……等你到了大路上,就往右走,那就可以一直走到磨坊了。……”“哎呀呀,……”朝圣的沉默了一忽儿,叹道。“我现在又这么想我不必到米特利耶甫斯基磨坊去了。我何必到那儿去呢?先生,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在这儿待一忽儿吧。……”“为什么你要跟我一块儿待着呢?”
“没什么,……跟你在一块儿快活得多。……”“嘿,你居然找着个快活的伴儿!你啊,朝圣的,我看你倒挺喜欢开玩笑呢。……”“当然我喜欢!”过路人说,发出沙哑的声音,格格地笑。
“唉,你啊,我亲爱的,我的亲人!恐怕以后很久你都会记住这个朝圣的呢!”
“为什么我会记住你?”
“是啊,我巧妙地蒙哄了你。……难道我是朝圣的?我根本不是什么朝圣的。”
“那你是什么人?”
“死人。……我刚从坟里钻出来。……你记得在谢肉节②吊死的那个钳工古巴烈夫吗?我就是古巴烈夫。……”“你真会瞎说!”
看守人不信,可是他周身感到一种沉重而且阴森的恐怖,就连忙走开,赶快摸索边门。
“站住,你上哪儿去?”过路人说,抓住他的胳膊。“喂喂喂,……瞧你这个人!你丢下我,叫我去找谁啊?”
“放开我!”看守人叫道,极力要挣脱胳膊。
“站住!我叫你站住,你就站住。……休想挣脱我的手,你这条癞皮狗!你要是还想活着,就照我吩咐,乖乖地站在那儿别说话。……我只是不想杀人流血罢了,要不然你这混蛋早就咽气了。……站住!”
看守人的膝盖弯下去了。他害怕得闭上眼睛,全身发抖,让身子贴着围墙。他想喊叫,可是他知道他的叫声传不到活人的耳朵里。……过路人站在他身旁,抓住他的胳膊。……在沉默中大约过了三分钟。
“一个看守人害热病,另一个睡觉,这一个却来送朝圣的,”过路人唠叨说。“好一班看守人,居然还拿薪水!不行啊,朋友,贼永远比看守人机灵!站住,站住,不许动。
……”
在沉默中过了五分钟,十分钟。突然一阵风带来一声呼哨。
“好,现在你走吧,”过路人说,放开他的胳膊。“去向上帝祷告吧:总算你还活着!”
过路人也打一声呼哨,从边门旁边跑掉了。随后传来他跳过那条沟的声者。看守人虽然害怕得周身发抖,却预感到必是出了什么祸事,就犹豫不定地推开边门,闭上眼睛跑回去。在宽阔的林荫道转弯的地方,他听见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这人压低喉咙问他:“是你吗,季莫费依?米特卡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