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思思往后面的那扇门里指了指。
她手指刚指出,老和尚身后的两个中年僧人已横空掠起。
只听衣袂带风之声猎猎作响,数十人身上的衣襟都被劲风带起,有的人甚至连帽子都已被吹走。
田思思忍不住偷偷瞟了秦歌一眼。
秦歌的脸色也很沉重,脖子上的红丝巾似已湿透。
再见那两个中年僧人已从门里走出来,架着那和尚的尸体。
两人虽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但目中却已充满了愤怒之色。
老和尚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双手合十,低宣佛号。
等他再张开眼来,田思思突然觉得好像有道电光在眼前一闪。
老和尚忽然已到了她面前,一字字道:“女施主尊姓?”
田思思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我姓田,叫田思思。”
老和尚静静地看了她两眼,目光突然转到秦歌身上,道:“这位施主呢?”
秦歌道:“在下秦歌。”
老和尚道:“是不是三户亡秦那个秦?慷慨悲歌那个歌?”
秦歌道:“正是。”
老和尚慢慢地点了点头,满带病容的脸上突然有一根根青筋盘蛇般暴起。
但他的声音还是沉着得很,一字字道:“好,好武功,好身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田思思忍不住又叫了起来,道:“这和尚不是他杀的,你莫要弄错了人。”
老和尚道:“不是他杀的,是你?”
田思思道:“怎么会是我,我进去的时候,他早已死了。”
老和尚道:“进到哪里去?”
田思思道:“就是里面那屋子。”
老和尚道:“那时秦施主已在屋子里?”
田思思道:“不在,他是后来才去的,刚进去没多久。”
那大胡子突然道:“那里是在下的私室,别无通路,秦大侠若是刚进去的,在下等为什么没有瞧见?”
田思思道:“他不是从这里进去的。”
老和尚道:“这位施主刚才已说得很明白,那屋子别无通路。”
田思思道:“他……他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难令人相信,所以立刻又解释着道:“今天下午我们来的时候,这和尚还没有死,还在跟我们说话的时候,突然掉到地道里去了。”
老和尚道:“然后呢?”
田思思道:“然后秦歌也掉了下去。那时屋子里已没有别的人,一屋子的和尚都已走了,所以我就进去找他们,才发现这和尚已死在这里面,我想退出来的时候,门已从外面锁着。”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发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看着她。
每个人都好像想笑,又笑不出。
只有那老和尚目中全无笑意,沉声道:“姑娘是今天下午来的?”
田思思道:“那时刚过午时没多久,距离现在最多只有一个半时辰。”
老和尚道:“那时这屋子没有人?”
田思思道:“有人。”
老和尚道:“是不是这些人?”
田思思道:“不是,是一屋子和尚,金大胡子也在其中。”
那大胡子忍不住笑了笑,插嘴道:“在下从未做过和尚,人人都可证明!”
老和尚道:“有没有人能够为女孩子证明?那一屋子和尚呢?”
田思思道:“都……都已走了。”
老和尚道:“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道:“不知道。”
老和尚道:“他们走了后,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田思思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这句话没说完,她已发现有人在忍不住偷偷地笑。
等这句话说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和尚目光闪动,四面看了一眼,道:“各位今天下午都在哪里?”
几十人纷纷抢着道:“就在这里!”
老和尚道:“各位是几时来的?”
有人道:“就是下午来的。”
也有人道:“昨天晚上就来了。”
老和尚道:“各位有没有离开过?”
大家又抢着道:“没有,绝对没有。”
赌徒们赌得正高兴的时候,就算用鞭子来赶,也赶不走的。
田思思气得简直要发疯,大叫道:“他们在胡说,今天下午,这屋子里明明没有人──这些人连一个都不在这里。”
老和尚看着她,冷冷道:“这里七八十位施主都在胡说,只有你没胡说?”
田思思道:“我为什么要胡说?”
老和尚道:“你可知道死的和尚是谁?”
田思思道:“不知道。”
老和尚目中已充满悲愤之意,道:“他法号上无下名,正是老僧的师弟。”
那大胡子突然失声道:“莫非就是空门第一侠僧,人称‘多事和尚’的少林无名大师?”
老和尚长叹道:“既然是僧,又何必侠?既然无名,又何必多事?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胡子动容道:“那么,大师你──”
老和尚道:“老僧无色,来自少林。”
这名字说出来,突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了。
无论是不是武林中人,对少林寺两大护法高僧的名字,总是知道的。
田思思一直很怒,一直很气,一直在暴跳如雷。
但现在也静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好像在寒夜中突然一脚踏入已将结冰的湖水里。
这是赌场也好,是庙也好,金大胡子有胡子也好,没胡子也好,那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若杀了少林寺的弟子,杀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侠僧,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思思直到这时,才发现这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计划好的阴谋。
这阴谋非但可怕,而且真的能要命。
她和秦歌显然已被套入这要命的阴谋里,要想脱身,只怕很不容易。
她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被人冤枉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每个人都在盯着她,眼色却已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刚才大家最多不过将她当作疯疯癫癫的女孩子,说些疯疯癫癫的谎话,还觉得她很可笑。
但现在大家看着她的时候,简直就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似的。
“我为什么要说谎?”
“你当然要说谎,无论谁杀了无名大师,都绝不会承认的。”
田思思冲过去嘶声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大胡子冷冷地睨着她,脚下一步步往后退。
别的人也跟着往后退,就好像她身上带着什么瘟疫,生怕自己会被她沾上。
田思思冲出去,揪住一个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今天下午根本不在这里,这里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生从未求过别人,但此刻目中却充满了恳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