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家里,跟工人们互吻三次,借此庆贺复活节。托尔恰科夫又高兴起来,讲这讲那,可是等到大家坐下来开斋,各人拿到一块受过圣礼的面包,他就闷闷不乐地瞧着他的妻子,说:“丽扎薇达,我们没让那个哥萨克开斋,这不好。”
“说真的,你简直是个怪人!”丽扎薇达说,惊讶地耸耸肩膀。“你从哪儿学来这种章法,把受过圣礼的面包在路上分给别人吃?难道这是普通的小白面包?现在这个面包已经切开,放在桌上了,谁要吃就可以吃,就连你那个哥萨克也自管吃!难道我舍不得吗?”
“话是不错的,不过我怜惜那个哥萨克。要知道他比乞丐和孤儿都不如。流落在路上,离家很远,又有病。……”托尔恰科夫喝下半杯茶,此外再也没有喝什么,吃什么。
他不想吃东西,茶叶也不是滋味,跟青草一样。他又觉得心里闷闷的。
开斋后,他们上床睡觉。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丽扎薇达醒过来,他却站在窗口,瞧着院子里。
“你已经起来了?”他妻子问道。
“不知什么缘故,睡不着。……唉,丽扎薇达,”他说,叹口气。“我和你亏待了那个哥萨克!”
“你又讲那个哥萨克!你老想着那个哥萨克。去他的。”
“他为沙皇效力,也许还流过血,可是我们对待他却跟对待猪一样。本来应当把他这个病人带回家来,给他吃喝,然而我们连一小块面包都不肯给他。”
“是啊,那样一来,我就让你把那面包糟蹋了,而且还是受过圣礼的面包!要是你跟哥萨克把它胡乱切开,我回到家来不是要急得干瞪眼?看你说的!”
玛克辛悄悄躲开他的妻子,走到厨房,拿块食巾包好一块圆柱形面包和五个鸡蛋,走到板棚里去找工人。
“库兹玛,放下你的手风琴,”他对一个工人说。“给那匹枣红马或者伊凡契克备上鞍子,赶快到歪谷走一趟。那儿有个害病的哥萨克和一匹马,你就把这个拿给他。也许他还没走掉。”
玛克辛又高兴起来,可是等了几个钟头,还不见库兹玛回来,他就忍不住,给马备好鞍子,出去迎他。他在歪谷附近碰见他了。
“哦,怎么样?看见那个哥萨克了吗?”
“到处都找不着他。他多半走了。”
“哦,……怪事!”
托尔恰科夫从库兹玛手里接过那包东西,骑着马再往前走。到了村子里,他问农民们:“乡亲们,你们看见一个有病的哥萨克骑着马吗?他路过此地没有?他长着红头发,挺瘦,骑一匹枣红马。”
农民们互相看一眼,说他们没有看见。
“说实在的,往回走的邮车倒是打这儿路过来着,至于哥萨克或者别的什么人,却没见过。”
玛克辛回到家,正赶上吃午饭。
“那个哥萨克盘踞在我的脑海里,说什么也不走了!”他对妻子说。“他不容我消停。我一直在想,万一这是上帝要试探我们,打发一个天使或者圣徒扮成哥萨克的模样来见我们,那可怎么好?要知道,这种事是有的。丽扎薇达,我们不该亏待那个人!”
“你干吗拿那个哥萨克跟我纠缠不休?”丽扎薇达忍耐不住,叫起来。“象焦油似的粘住人不放!”
“不过你要知道,你不厚道,……”玛克辛说着,凝神瞧她的脸。
这还是他婚后头一次发觉妻子不厚道。
“就算我不厚道好了,”她叫道,生气地用匙子敲一下桌面,“反正我不会把受过圣礼的面包分给酒鬼吃!”
“难道那个哥萨克喝醉了酒?”
“喝醉了!”
“你怎么知道?”
“他醉了嘛!”
“哼,蠢娘们儿!”
玛克辛勃然大怒,从桌旁站起来,开始指责他年轻的妻子,说她不仁慈,愚蠢。她呢,也勃然大怒,哭起来,走出去,回到寝室里,在那儿叫道:“巴不得叫你那个哥萨克死了才好!你这个瘟神,少拿你那个臭哥萨克来找我的麻烦,要不然我就回到我爸爸那儿去!”
自从结婚以来,这还是托尔恰科夫头一次跟他妻子吵嘴。
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傍晚,始终想着他的妻子,想得心烦意乱。如今,在他的心目中,她显得恶毒,难看了。仿佛故意捣乱似的,那个哥萨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脑子,玛克辛好象时而看到他那对有病的眼睛,时而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时而看到他的步态。……“唉,我们亏待了这个人!”他喃喃地说。“亏待了这个人!”
傍晚,天黑下来,他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烦闷,简直受不了,恨不能上吊算了!他心里烦闷!恼恨他的妻子,就灌起酒来,如同从前没结婚的时候那样。他带着醉意用难听的字眼骂他妻子,对她嚷着说,她的脸相恶毒,难看,明天他就把她赶回她父亲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