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成愣愣地看着弟弟,想半天问:“你说是什么意思?”
简宏图抓抓头皮,“真不知道啊,我真的只听清楚这两句,然后他们隔壁床的人走出来,我没法再偷听。”
简宏成摆手让简宏图出去,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清理脉络。
宁恕那一车一路上净是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到了水库边,车子停下,一行人才刚走出车门,赵雅娟便道:“小宁,你过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程可欣一听,忙乖巧地道:“我去那边亭子看捕鱼,吃饭时候别忘了喊我哦。”
宁恕忙与程可欣笑着说几句,一边赶紧走向赵雅娟,忙乱中都没注意到他们的车子旁边停的是他姐的车。
赵雅娟单独与宁恕谈话,站住了便直奔主题:“小宁,虽然你一再表示不要回报,但我做人有我的原则,不能不上道。你要么给我银行卡号,我打酬金给你,要么你接受我提供给你的工作,帮我处置一块退二进三地块的开发。你必须选一条,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宁恕几乎没想到赵雅娟会如此单刀直入。他习惯的办事风格,比如他的顶头上司一向是被认为有决断的人,可要是启用一个重要岗位的人物时,起码也得做个全方位的调查,有个方案,而不是三言两语就拍板。不,赵雅娟甚至没有三言两语,之前两人根本什么正事儿都没谈一句。宁恕愣了一小会儿,谨慎地道:“我只是做了一件我认为正确的事,谈回报不是我本意。”
赵雅娟依然笑眯眯地道:“不急,你慢慢考虑。几年前市国资委急于甩掉几家亏损工厂的包袱,找我和郑伟岗几个接手一批烂嗒嗒的老国营厂,其实最主要是甩给我们一批指着这些厂靠上一辈子的工人,让我们这些用工慢慢消化,省得工厂倒闭把这些人推到社会上制造不稳定。现在人员消化了,城市也扩大了,这家我赔钱背了好几年的工厂终于可以进规划退二进三了。目前这个项目我只有大致想法,还没计划。你要是来,先做这个。看样子你早已了解过这块地?”
赵雅娟点到为止之后轻易地把可能拧成死结的话题引开,又打开一个可以让宁恕滔滔不绝的话题。宁恕果然是眼睛一亮,道:“我刚来那几天开着车全市拉网式地跑了两遍,见过您说的那家工厂,当时就想……”
“那工厂主是傻瓜,哈哈。”
“哈哈,怎么会,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如此巧妙地储地呢?打算开发什么呢?”
“真的巧妙?按照规划局给我的容积率算下来,土地成本已经达到1.7万了。”
“听赵总刚才一说,才知这土地成本看似不高,其实这几年杂七杂八算上去,最终不会比从招拍挂拿地低多少。如果那块地建联排,根据目前周边价格推算大约3万一平米,雷打不动地纳税0.35万,但中央控制开发贷款,财务成本只能控制到0.67万左右,反而建安成本最低,不会超过税收。这么反推过去,如果想保本,赵总可能还得在容积率上下功夫,具体负责的人员则是需要严格控制销售周期。”
赵雅娟依然笑嘻嘻地道:“一听就是内行人。余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
宁恕好一阵晕。而赵雅娟则是手一伸,道:“我们边走边说吧。这一段是刘备三顾茅庐对诸葛亮说的话。我年年求贤若渴,当年教书时熟读的这句话被我抄在手边,几乎倒背如流了。我对人才有两条最基本要求,一条是能力强,一条是人品好,看到这样的人,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跟储地一样储备人才。你刚才大概在怪我太轻易发邀约吧,不是。当然,你更特殊。”
宁恕不禁停下脚步,沉思了会儿,道:“非常感谢赵总美意,恭敬不如从命,可……还是请赵总给我手机充值一千吧。能跟赵总出来见世面,又能与赵总单独交谈,我已经赚到了。”
赵雅娟终于收起了笑容,奇道:“宁总给我个理由。”
宁恕长吸一口气,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我辜负赵总美意,是因为怕耽误赵总。我现在不是什么宁总,而是失业人士。我失业的原因说来话长,得追溯到二十几年前的一桩血案……”
赵雅娟早知宁恕已经失业,但她没提,免得伤及宁恕自尊。可宁恕的开场白还是让她目瞪口呆了。
简宏成思来想去,觉得唐对他们简家的帮助可能与唐母那句话有关。可是为什么有关,怎么相关,他却猜不到。他只是凭直觉,认为可能与宁宥家有关。因此虽然宁宥说不想听,简宏成还是厚着脸皮再拨宁宥的电话。当然,一带两便,他的不可告人之用心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跟宁宥聊天说话。
宁宥与主人聊几句后,郁郁寡欢地踱到竹亭子躲起来,一边可以看儿子在船上钓鱼。主人也没打扰,以为她的不高兴是因为丈夫系狱。宁宥手里捏着郝青林的书,可怎么都看不进去,对着白纸黑字发呆。甚至程可欣轻轻走进来,占据亭子另一角坐下,她都没注意。
简宏成的来电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她拿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来电显示,才接起。
那边,简宏成松一口气,“真怕你不接。”
“怎么办?不敢接,可又怕耽误更大的事。”
“还是接的好。我弟传给我一句他偷听来的唐母的话,‘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待我?为什么?’我希望有助你发掘原因,找准对策。”
宁宥一听,不禁惊惶地坐直了,想起那次陪妈妈去医院探望唐英杰,那时候唐妻还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而再之前,十几年前,唐妻即使盛怒之下赶到他们租借的新居,把她教育一顿,可依然言行节制。想来,致命的病魔终于逼出她隐藏心底的委屈。原来,唐的愤怒来自唐英杰的太太。想想宁恕现在都能报复得不依不饶,那么面对缠绵病床苦不堪言的母亲,唐又会怎么做?混乱中,宁恕报复得狰狞的脸仿佛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唐。
“宁宥?”对方一直没声音,简宏成等不住了。
“在。”宁宥不由自主应一声,又长叹一声道:“一个人一辈子总是做过几件亏心事,运气不好的人可能为生活所迫做得更多一些。人一辈子,经得起追究吗?我是越来越觉得,对他人该宽容点儿。唉。还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