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收了香,起身拜礼。蒙锐道:“无须多礼。孟川尸首在哪儿?”
“孟川?”仵作微一迟疑,但还是指向东头第三张石床。
蒙锐掀开尸布,底下是渐渐腐烂的尸首。蒙锐回头对仵作说:“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会。”
“这——涂捕头知道吗?”仵作尚不敢擅离职守。
“他知道。”
仵作这才转身离开。黑屋子的石门一关,周围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许多,蒙锐甚至可以感受到冷气在裸露皮肤上一点点地凝结。他甩了甩手,从银盘里取出银刀、镊子和长针,漆黑的双眼锁定在死尸的脖颈处,下手。
大半个时辰后,蒙锐乏力地走出黑屋子。仵作还留在外面,让蒙锐吃惊的是涂金雄也在,涂金雄的络腮胡子又抖不停,他每次激动或紧张时才会这般表现。
“什么事,涂捕头?”
“安娃那边有动静了。”涂金雄急迫道,“蒙大人,咱们这就去吧。”
蒙锐望了望天边低垂的暮色,点点头:“好吧。”
河水柔缓,他反而感受到了寒冷刺骨。从秦河下游一直往上,他来到了整条河流的中段。在这片开阔的天地里,河水变宽渐缓,陪衬着如棉絮般的白云、碧玉般的蓝天、画卷中的山水树林,一切仿佛在这里都静止了。
只是这静止的时刻却被他打破了。他踩在浅水里,视线来回徘徊,好像在寻找遗失的东西,走走停停不知有多少次,倏然见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前。他低身摸了摸大青石,语气微微紧张:“就是这块石头,那么东西应该在东边的刺桐林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树林里,很快找到了一棵茂盛挺秀的刺桐树,树背后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树洞。他用颤巍巍的手摸进树洞里,只一会儿便拿出了男子长衫、纱靴、腰带和一个荷包。眼看这些东西都在,他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蹲下来将东西一件件收好,但当他摸到那个荷包时突然愣住了,荷包里还有别的东西。
他打开荷包,里面竟是一柄小巧铜镜。铜镜里映照出他苍白的脸颊,阴暗陌生的眼神和颤抖的双唇。他嚅嚅道:“怎么会多了一面镜子?”
“镜者,照人以形而不透影。许多事情都好像这面镜子,只能看到表层,却无法观测到内心。这面镜子是送给你的。”铿锵有力的声音来自身后,他像只受惊的小鹿猝然回身,蒙锐正站在两丈外。
蒙锐望着他,缓缓说:“宫乐,到时候看清楚自己了。”
他扭曲地笑着,镜子里的面容除了宫乐,又是哪个。宫乐紧握镜子,眼珠转动:“我散心时无意间找到了这些东西——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宫乐说了个理由,蒙锐看着他,清楚地说:“为你而来。”
第八章 幻茧
蒙锐、宫乐来到秦河岸边。宫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蒙锐突地席地而坐,面对天地山河道:“宫乐,你真的认为是宫四海杀了孟川。”
宫乐一怔,随即点头:“是。”
“好,那我便来说一说。”蒙锐摸到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河中,石子在河面上飞溅了五六次才咕咚一声没入水里。而就在石子消失的刹那,蒙锐开口了,“宫四海没有杀孟川。”
“或者说,凶案尚有许多不可忽视的疑点。
“第一,宫四海乃是习武之人,早年更混入镖队走南闯北。你也曾暗袭过他,应该知道他武功之高强。孟川则是一个瘦弱的患病少年。且论,一个武功高手同一个瘦弱少年在断崖争斗,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么多的痕迹,甚至宫四海还掉落了贴身的青玉钩。”蒙锐凝望河面:“于理不合,此其一。
“第二,宫四海的蓝纹锦衣。在宫四海府邸找来的蓝纹锦衣多处残破,相反孟川的黄衣虽破旧,但除了尖石刺穿的裂口外,其余地方丝毫未损。这难道实力悬殊的两人争斗的结果?显然更加说不通,此其二。
“第三,再说说孟川的黄衣。我也爬过孟川坠落的断崖,崖下长满了荆棘,我的长衣亦被勾破了几个洞。但孟川黄衣上却连一个荆棘勾洞都没有,加之上述的第二疑点,我怀疑——孟川坠崖时穿的并非那件黄衣。
“但为何尸体被发现时却变成了黄衣?”蒙锐眸光闪烁,一字字说,“原因就是尸体在从上游漂至下游的过程里,有人做了手脚。”
“秦河之水汹涌湍急,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相对平缓的中游河段。喏,就是你我面前的这块河域。”蒙锐眼角余光扫向宫乐,宫乐恍若未闻,没有说话。
蒙锐走到光滑的大青石前,“这块大青石倒也合适。嗬嗬,从河里捞出尸体,将尸体搁在大青石上,再换衣。换好后将尸体重新扔回秦河,用河水清洗干净大青石。”蒙锐的手指在石上划了一下,“所以这块大青石才比其他的更加光滑,更加干净。”
“这都是你擅自的揣测,你有何证据!”宫乐剧烈喘息了两次,目光游移不定。
“证据吗?我有啊。”蒙锐又捡起了一颗石子,在手里颠了颠,倏然望了眼身后的树林。人影晃动,从树林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涂金雄,另一个则是安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