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奏完了进行曲,过了一忽儿,奏起欢乐的圆舞曲,跳舞开始了。
“主啊,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哀叫道。“尼古拉!你是大夫,一定知道该怎么办!您明白,他这样夭折,我受不了!我活不下去啊!”
医师不善于跟哭着的女人讲话,就叹一口气,在客厅里慢腾腾地走来走去。随后是令人难受的沉默,时不时地被哭声和毫无益处的问话所打破。乐队已经奏完一支卡德里尔舞曲、一支波尔卡舞曲和另一支卡德里尔舞曲。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隔壁大厅里,一个女仆点起一盏灯。医师始终没有放下手里的帽子,一直打算开口说话。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好几次走到她儿子那边去,每次都在他身旁坐上半个钟头,再回到客厅里来。她不时痛哭,抱怨。光阴痛苦地拖下去,这个傍晚好象没有尽头似的。
等到夜深,乐队奏完一支科奇里翁舞曲,停止演奏后,医师准备告辞了。
“我明天再来,”他说着,握一下女主人的冰冷的手。“您睡觉吧。”
他在前厅穿上大衣,手里拿着手杖,站了一忽儿,想了想,又回到客厅里。
“我,奥尔迦,明天再来,”他用发抖的声音又说一遍。
“您听见了吗?”
她没答话,似乎伤心得失去说话的能力了。茨威特科夫没脱掉大衣,也没放下手杖,挨着她坐下,用一种跟他那魁梧笨重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的、低抑温柔的絮语声讲起来:“奥尔迦!请您看在您这种悲痛的份上吧,……讲到这种悲痛,我也是有同感的。……总之,在目前,在说谎无异于犯罪的时候,我求您对我说句实话。您素来一口咬定,说这个男孩是我的儿子。这是真话吗?”
奥尔迦·伊凡诺芙娜没讲话。
“您是我一生当中热爱过的唯一的女人,”茨威特科夫接着说,“您没法想象您的谎话多么深重地侮辱了我的感情。
……好,我请求您,奥尔迦,您这辈子至少对我说一次实话吧。……在当前这种时候,人不能说假话。……请您告诉我,说米沙不是我的儿子。……我等着您。……”“他是您的儿子。”
奥尔迦·伊凡诺芙娜的脸相已经看不清楚了,不过茨威特科夫从她的声调里却听出犹豫不定的口气。他叹口气,站起来。
“就连在这种时候,您也忍心说谎话,”他用平时的声调说。“在您的心目中,没有一件事是神圣的!请您听着,您要明白我的意思。……您是我生平爱过的唯一的女人。是的,从前您放荡,庸俗,不过我这辈子除您以外没爱过第二个女人。
如今我老了,那段小小的恋情就成了我回忆中唯一明亮的光点了。您何苦用谎话来弄得它暗淡无光呢?何苦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啊,我的上帝!”茨威特科夫喊道。“您在说谎,这您知道得很清楚!”他喊得越发响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气冲冲地摇着手杖。“莫非您忘了?那我就来提醒您!做这个男孩的父亲的权利,向来是由我、彼得罗夫、律师库罗甫斯基平均分享的。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跟我一样给您钱,作为这个儿子的赡养费!是啊!这些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原谅您过去说谎,那些事不必再提了,可是现在您上了年纪,而且孩子快要死了,在这种时候您的谎话简直害得我透不出气来!
可惜我没有口才!真是可惜!”
茨威特科夫解开大衣纽扣,仍旧走来走去,说:“恶劣透顶的女人!就连当前这种时刻对她都不起作用!
就是到了现在,她也能象十年前在隐庐饭店里那样信口说谎!
她生怕说了实话,我就会不再给她钱!她认为要是她不说谎,我就会不爱这个男孩!您说谎!这卑鄙!”
茨威特科夫把手杖往地板上一击,叫道:“这是下流!反常的、堕落的女人!按理我应该看不起您,我得为我的感情害臊才对!是啊!十年以来您的谎话一直卡在我的喉咙里,我一直隐忍着,可是现在,我忍不下去!忍不下去了!”
从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坐着的幽暗的墙角里传来哭泣的声音。茨威特科夫停住嘴,嗽了嗽喉咙。出现了沉默。医师慢慢地扣上大衣的纽扣,开始寻找他走来走去的时候掉在地下的帽子。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嘟哝说,朝着地板深深地弯下腰去。“我完全没想到您现在不会有心思听我讲话。……上帝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奥尔迦,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找到那顶帽子,往幽暗的墙角走去。
“我侮辱了您,”他用低抑温柔的絮语声说。“不过我再请求您一次,奥尔迦。请您对我说实话。我们之间不应该做假。
……我刚才说漏了嘴,现在您知道彼得罗夫和库罗甫斯基在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那么现在您说实话就容易了。”
奥尔迦·伊凡诺芙娜想了一忽儿,分明踌躇不决,然后说:“尼古拉,我没说谎。米沙是您的儿子。”
“我的上帝啊,”茨威特科夫哀叫道,“那么我索性再告诉您一件事:我这儿保存着您写给彼得罗夫的一封信,您在信上称呼他是米沙的父亲!奥尔迦,我知道实情,不过我希望从您嘴里听到真话。您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