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飞只觉得心里发冷,看着被主簿叫来的衙差拿起刀剑,竟是要在光天化日下将平修逼至绝境。
平修道了声阿弥陀佛,将那棍子往身前一横,道:“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虽对家人已无半点记忆,但家仇之恨又怎能轻言化了!”
他说着就直直朝前而去,白云飞却突然出手相拦。
“白大人。”平修平静地看他,“你打算如何做?”
白云飞捏紧了拳头:“他是我爹。”
平修道:“忠孝不可两全。”
白云飞点头,转头问白黎:“爹,我是要忠,还是要孝?”
白黎怒道:“你是府衙的人,忠是为我,孝亦是为我!”
白云飞摇头:“这么说来,忠孝皆不可全了。”
白黎顿时拍桌:“云飞!你可是要弑父不成!”
白云飞瞳孔一颤,定在了原地,抬眼皆是茫然,只有平修的脸,无比清晰。
“家仇不可不报。”平修摇头,随即跃起攻之,白云飞下意识抵挡,两人一时缠斗到了一处。
乒乓声不绝于耳,那长棍曾是用绝佳好木雕刻的收藏品,外头还上了层漆。当时牛轰对杀人一事有过犹豫,被陈老爷看出破绽便要叫人,牛轰一时头脑发热,随手抓了旁边木棍就狠狠砸了下去,那一下怕了也横了,将晕过去的陈老爷堵住嘴,又是反复几次狠砸,直至活活打死。
如今这长棍被平修舞得风生水起,好几次差点突破白云飞的防线,直击后头白黎。
而白黎正要叫众人围攻平修,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发不出声音来。
主簿第一个发现不对,几步冲过去:“大人?大人!”
白云飞霎时分了心,回头一刻,平修已冲了过去。
只见白黎面色蜡黄,身上浮起怪异斑点,瞪大了眼,还没能说什么,就脸色扭曲口喷鲜血断了气。
这只发生在一瞬间,平修道:“和牛冲中的毒是同一种!”
白云飞眼睛通红,一把拉过主簿:“爹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没、没有……”主簿也全无人色,半晌才结巴道,“回来、回来途中碰见了朱氏。”
朱氏?
平修和白云飞先是一愣,随即陡然回过了神来。
十
被关在牢房里的牛茂,魂不守舍几日后,被放了出来。
他回府接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自己的老母亲因谋害牛轰、牛冲以及洛阳府尹而被收监关押,老夫人亲口承认,白云飞也在她屋内找到了毒草,等待她的将是死刑,以及牛家家产全部充公。
牛家一夜之间,一贫如洗。
“为什么?!”牛茂对着朱氏赤红的双眼怒吼,“为什么会这样?!”
朱氏伸手轻轻抚着肚里孩子,一言未发。
她犹记得老母亲找上门来时说的话。
——陈家代代擅长匠活,我早该……早该想到是你。茂儿是真心喜欢你,哪怕我和老爷知道你一心想为陈家报仇,还以为你有了孩子就会改变心意……我知道牛家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牛家咎由自取怪不得人。但老婆子只求你一件事,你肚子里有牛家骨肉,为了孩子,这大仇报了,以后便与我儿好好过日子,茂儿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我老婆子的命不值几个钱,你要,便给你。
朱氏抬头,见牛茂痛苦不堪,仿佛看到曾经年幼的自己。得知父亲惨死,家产被人霸占,全家被赶离洛阳城后,母亲没多久就去世了。随即是兄长,姐弟以及其他陈家人。他们死的死,躲的躲,自己被活不下去的舅母卖给了姓朱的人家,后来日子虽好过了许多,她却从未有一天忘过这恨。
朱氏慢慢地扬起了嘴角,牛家如今的下场,让她感到愉悦。牛茂痛苦的模样,让她感到满足。
自己曾经历过的,终于一分不少,还给了他们。
牛家财产被封的那日,白云飞看着朱氏:“你满意了吗?”
朱氏并未答话,转身被侍女扶进屋内,牛家大门缓缓关上,白云飞目光哀痛,伸手,一片白雪悄然落入掌中。
……
几天之后,大年夜。
红灯笼高挂,迅速冲淡了凄冷的白色。
平修带着新收的小徒弟,站在山坡上看着那座逐渐被雪覆盖的城,满街红灯笼仿佛刺目的血色,让人眼眶发酸。
身后传来马蹄声,平修转头,看见白云飞沉默的面容。
“你还欠我一件事。”平修道。
“我这一生都欠你的。”白云飞沉声道,“我父无法偿还的,便由我接替。若你哪日需要我,我会来找你。”
平修一勾嘴角:“一言为定,所以在那之前,请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