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压低声音跟他说:“小暑的时候老爷死了,老夫人说是瘟病,必须火葬……”
看起来这牛家大概做人不怎么样,平修发现小厮说起这事时,并无什么伤感情绪,反而像在说别家的事。
小厮又说:“眼下老爷尸骨未寒,大少爷又死了,我看那瘟病什么的……”
旁边的小厮拉他:“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说?万一被人听到,仔细了你的皮!”
那小厮抿唇,大概是年纪小也不怎么懂事,跟平修偷偷做了个鬼脸便不再开口了。
一路进了偏堂,里头临时设了灵堂。到处都挂着白布、白灯笼,衬着地上还未化的白雪,颇有些冰冷肃然的感觉。
从灵堂里迎出一位老妇人,她面色沧桑,眼瞳有些呆滞,木然地看着平修:“这位是?”
平修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小僧平修,乃是观佛殿的僧人,此次出门游历,前几日刚到洛阳。”
“观佛?”老妇人困惑,“没听说过啊?”
“在黄河以东靠近济南一带,是个小寺庙罢了。”
“那么远啊……”老妇人勉强笑了笑,“辛苦小师父了。”
于是安静念经,也无人打扰,往来小厮给灵堂里的人换茶端水,俱是小心翼翼。
念完经,老妇人请他留下来用顿斋饭,平修婉拒了,倒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待在这里实在让人感觉不舒服。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有种微妙的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已经知道那老妇人便是牛轰的正房夫人,更是牛冲的母亲,一下子失去两个最亲的人,难怪她魂不守舍,一副呆滞模样。
平修告辞离开,刚出门却又被白云飞拦住了。
白云飞冷眼看他:“刚进洛阳城的和尚,却认识牛家人?”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白捕头。”送平修出来的小厮还不知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道,“是来找老夫人的吗?”
“牛冲的案子有些地方我不明白。”白云飞说得一板一眼,“还请通禀一声,我带了仵作重新验尸。”
“验……”小厮吓得一抖,“之前已经验过一次,何以又要再验呢?老夫人怕是会不高兴的。”
“这案子疑点重重,请一定通禀一声。”
那小厮左右为难,平修好奇问:“怎么样的疑点重重?”
白云飞冷道:“与你无关。”
平修眼睛一眯:“大人,小僧虽一直清修,却也知道人情世故四个字该怎么写。大人这般冷血就算人家愿意再验,此刻也不愿意了。”
冷血?白云飞眉角抽了抽,显然这两个字戳中了他的痛脚。
平修继续道,“既然小僧三番两次与大人偶遇,恐怕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小僧愿意帮帮大人,不过小僧有个条件。”
白云飞眯起眼,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味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就凭小僧能帮到你。”
“这事儿就算你不帮,我也能查清楚,这是我的职责。”
平修不说话了,做了个请的手势,退去了一边。
四
果不其然,白云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请”了出来。
平修站在冷风中,见他脸色难看地被赶出来,幸灾乐祸地道了声:“阿弥陀佛。”
白云飞几步走来,衣袂被冷风扯得呼啦啦响。
“你!”他恼火道,“只要你让他们答应尸检,你说什么都行!”
平修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一副高人模样地往前去了。不消片刻他探出头对着白云飞招了招手:“成了。”
白云飞错愕上前:“他们怎么答应的?”
平修笑了笑,“大人别忘了我的条件。”
“……你说。”
“让我跟着你查这案子。”
再次进入牛家,平修暗地里打量:一个看起来而立之年的男人,穿着用料昂贵的黑色锦袍,神情萎靡,脸上有些微不满,盯着白云飞的眼神像是长满看不见的钉子。
另一位是个年轻女人,粉色罗裙外披着素色斗篷,发髻盘得特别漂亮,戴着好看的发簪,像深冬里盛开的腊梅,格外瞩目显眼。
平修突然意识到自己感觉到的怪异在哪里了。
这里的女人虽披麻戴孝,却又都戴着平日首饰。尤其眼前这位,头上的金簪在一片素白里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