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聿怀一直戴着耳机,坐在下班时间龟速的车里朝外看,忽然他大叫一声:“陈阿姨。”
正在翻来覆去看刚拿来的通知书的宁宥下意识地朝外一看,见郝聿怀指的地方是医院,但她没看清陈昕儿,再从后挡风玻璃看去,也不知路边站着的两个女人是不是陈昕儿。宁宥没出声,她想起田景野告诉她陈昕儿推三阻四延误了田景野救妈妈,她当然对陈昕儿心怀不满。可是,她也不禁想到陈母被宁恕摔在地上用脚顶着滚来滚去,一下子冷汗都出来了。
郝聿怀不知,他摘下耳机终于用正常人的声音道:“她看上去在生病,人……好像很可怕。我没看错,我们要不要送她一程?”
宁宥不想跟儿子解释她心里的心潮澎湃,连忙吩咐司机掉头去接陈昕儿。车子一停,她便下车道:“两位看病?现在打车不方便,我送你们一程。”
但陈昕儿一看见宁宥便转过身去想逃离。只是被陈母牵着,走不开。陈母不知陈昕儿这是为啥,将她拉回来,对宁宥赔笑道:“没啥,我们再等等,高峰很快过去,你忙,你忙。”说话间,后面被堵的车子已经喇叭声响成一片。
宁宥道:“快上车吧,后面车子已经不耐烦了。早点回家早点吃晚饭。”
陈母见宁宥执意让她上车,便将陈昕儿大力推上车,自己使劲挤进去,挤出一个位置给后面的宁宥。一边讪讪地问:“你妈大好了吗?我那天……”
宁宥道:“我妈妈去世了。”
陈昕儿与陈母都是一愣,陈母道:“呃,我那天还……还……”
宁宥将车门一关,道:“是宁恕丧心病狂。陈阿姨身子骨不要紧吧?你来看病?医药费让我来吧,聊表我的歉意。谢谢你那天轻易放过宁恕。”她随即吩咐司机,“你等下找个车少的地方靠边停一下,把后面的儿童安全锁锁上。”
陈母愣愣地看着宁宥,等宁宥说完,她才道:“你节哀。我那天不该去医院,害你妈妈了。我没事,不要紧。我给昕儿看病。”
宁宥忙道:“谢谢阿姨宽宏大量。”但宁宥不愿搭理陈昕儿,没接“昕儿看病”的茬,而是道:“我弟弟宁恕坐牢了,他在为他做的坏事付出代价。”
陈母再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还有比她家更倒霉的人家。
宁宥道:“家家都一堆破事。”
陈母默默地点头,轻轻地道:“昕儿……基本上是抑郁症了。今天查了一下午。”
宁宥“啊”了一声,一时也无言以对。
陈母依然是轻轻地道:“我该怎么办哦,我该怎么办哦。唉。”——
宁宥忍不住也轻轻地道:“一件件应付吧,有什么办法呢,是你的,你逃不掉。只能相信朝前走着走着,忽然会柳暗花明。”
陈母叹道:“这辈子从没遇见过这等好事,倒是做完一件事,后面肯定紧接着三件坏事撞上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辈子了。”
这说的不正是眼下的自己吗?宁宥悚然心惊,看向陈母苍老疲惫的脸:没完没了,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可是当初又是怎么开始的呢?陈母当年也以为自己精力无穷能力过人是个好依靠吧。
忽然陈昕儿道:“这下你可以名正言顺霸占简宏成了。你要对他好点儿,别辜负他这么多年……”
宁宥不得不果断阻止:“陈昕儿,说话请注意回避孩子。”
陈母赶紧一把捂住陈昕儿的嘴,连声道:“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得吃药。”
宁宥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作罢。难怪自高中起陈昕儿就不断公开地在寝室里教室里“帮助她改进错误”,原来与陈母的风格一脉相承。
但送走陈家母女,郝聿怀还是跟下车,将宁宥扯远一点,轻声问:“妈妈,班长叔叔对我们好,是有企图?”
宁宥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搜索到抑郁症,拿给儿子瞧。等儿子翻到症状,才道:“典型的。看来发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早前一会儿找我吵闹,一会儿找我闹跳楼,原来都是因为疾病导致的思维紊乱。还以为多年不接触,她人品怎么差到这地步了呢。”又赶紧表扬一句:“你有这种涉及隐私的疑问单独找妈妈说,这个分寸感掌握得非常好。像陈阿姨的妈妈当众指责陈阿姨‘控制不住自己,得吃药’,不好。实话不一定可以当众说。”
郝聿怀最初还有几个小疑问在心里咕噜咕噜冒泡,但听了表扬就有点儿找不到北了,赶紧道:“陈阿姨的病又不是普通的感冒,即使普通感冒什么的,也别到处瞎嚷嚷自己在吃药。换我要是有抑郁症,肯定不想让人知道,免得不懂的人拿怪怪的眼光看我。那么我遇见抑郁症病人的时候就要替他们想想,不做会令他们心里不愉快的事。对吗?”
“对,你的想法已经包含同情心和同理心,对待他人光是同情心还不够,还得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怎么说话做事让大家都愉快。可也不能一味做滥好人,害得自己非常不愉快,那时候就得大声阻止,或者赶紧逃离。”
郝聿怀跟着妈妈上车,坐在后面,小声道:“可是你刚才没做对。陈阿姨每次都给你找麻烦,你当时应该拒绝转回去接她上车。结果又不愉快了,是吧?”
宁宥心说还不是因为你提出吗,但只好尴尬地道:“我有时候滥好人,以后你得提醒我。”
郝聿怀道:“行。第一个提醒,你弟那儿,你得注意了。”
前面司机笑道:“宁总跟儿子说话真有趣,像个大姐姐。”
郝聿怀吐吐舌头,只能趴到妈妈耳边道:“对不起,还是让司机叔叔听见了。”
宁宥忍不住笑出来。但刚才遭遇陈昕儿,让她心头一亮,一个主意横空出世。
但好心情在打开妈妈家门的瞬间完全消失。只见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满屋扫荡了一遍,让人无法落脚。屋子里还满是馊味儿,碎玻璃碎瓷片间开着雪白的霉花。
宁宥和郝聿怀都惊呆了,倒退三步看着门里面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