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愔恶天保以来,爵赏多滥,欲加澄汰。先自表解开府,诸凡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又高归彦总知禁旅,发晋阳时,杨愔敕留从驾五千兵,阴备非常。至邺数日,归彦方知,大愠。故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侍中宋钦道尝侍东宫,教太子吏事,以旧臣侍侧,奏于帝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帝曰:“可与执政共商其事。”愔等乃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听,乃通启皇太后,乞主其事。有宫嫔李昌仪者,即高仰密妻,旧名琼仙,文襄尝纳之为夫人。文襄殁,有宠于娄太后,常居宫中。李太后以其同姓,亦相昵爱,遂以杨愔所启示之。昌仪阳以为可,而密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大怒,即报知二王,令自为计。演乃谋之贺拔仁、斛律金,二人皆曰:“主上幼弱,今欲出大王于外,愔等之心未可问也。异日权归他姓,国事正不可料。为大王计,不如收而杀之,以除后患。”演曰:“政自彼操,党恶者众,事若不成,反自速祸奈何?”金曰:“此时彼方得志,不以大王为意,乘间猝发,除之匪难。”演然之,会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并出,奏以湛镇晋阳,演录尚书事,留邺。
二王乃密结诸勋贵,伏壮士数十人于尚书省后室。拜职日,大会百僚,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爵,彼必致辞。我一曰‘执酒’,再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等即执之。”及期,愔等将往。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赴。”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遂会于尚书省。设宴堂上,坐定,二王殷勤劝酒,连呼执者三,伏遂起。愔被执,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耶?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常山王欲缓之,湛曰:“不可。”于是拳杖乱殴,愔及可朱浑、宋钦道皆头面破血。各以十人持之。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握其首脱去,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献叹曰:“大丈夫为计迟,乃至于此。”
又使薛孤延执郑颐于尚药局,颐叹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岂非命也。”
演乃与湛、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执缚愔等,掖入云龙门。都督叱利骚、仪同成休宁皆拔刃呵演。归彦谕之,不从。归彦久为领军,军士素服,谕之皆弛仗,休宁叹息而退。叱利骚挺立如故,遂杀之。演同群臣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监愔等在朱华门外。内廷闻变,帝与太皇太后、李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太后及帝侧立。演伏阶前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
杨遵彦等独擅朝权,威福由己,自王公以下,皆重足屏气,共相唇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为社稷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大业,不忍丧于权臣之手,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请俟圣裁。专擅之罪,诚当万死。”当是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诏。
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宗所厚,叩刀仰视,帝不一睨。太皇太后喝令却仗,不退,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却?”永乐内刃而泣。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眼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耶?”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弑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演叩头不已,誓言:“臣无异志,但欲去逼,免死而已。”太皇太后谓帝曰:“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但丐儿命,此属任叔父处分。”太皇太后命演复位,演遂传帝旨,皆斩之。湛恨郑颐昔尝谗己,先拔其舌,后斩其首。又斩娥永乐于华林园。娄太后本不忍杀愔,临其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惜哉!”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吾意。”演亦悔杀之,乃下诏,罪止一身,家属不问。以赵彦深代愔总机务。杨休之私语人曰:“将涉千里,杀骐驎而策蹇驴,良可悲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湛为太傅、京机大都督。
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政无大小,一禀大丞相主持。三月甲寅,演以晋阳重地,自往镇守。既至,以王晞为司马,谓之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
晞曰:“殿下往时地位,犹可以名教自处。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演默然。又以晞为文士,恐不允武将之意,昼则不接,夜则载入与语,尝在密室谓晞曰:“比王侯诸贵每相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有变起,吾欲以法绳之,可乎?”晞曰:“朝廷比者疏远骨肉,殿下仓卒所行,非复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虽欲谦退,秕糠神器,实违上天之意,坠先帝之基。”演曰:“卿何敢发此言?亦将致卿于法。”晞见其言厉而色和,乃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冒犯铁钺,抑亦神明所赞耳。”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子其慎之,幸勿乱言。”谈至更深,晞乃退。但未识言者纷纷,常山能终守臣节否,且俟下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