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课题不算简单,学艺术弄不明白也很正常。”我突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坐在大学的办公室里,“既然课题这么大,你可以具体论述,之后我借一本坂口安吾的《堕落论》给你,读个大概就可以写出来了。”
“那麻烦你了,”世做出一副得救的表情,伸手摆弄着桌上的木质人偶,“论文的截止期限就在一周后,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算学习再忙,晚饭也得好好吃啊。”我尽量扯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捕捉着他表情的变化。
到底是得逞的微笑,还是若有所思的怀疑。
“今晚吃了什么?”结果话题却又转开了,看来他并不想提学校的事,尽管这次会面也是由不存在的论文而起。
“没什么特别的,番汁虾和芦笋烤鸭。”我耸了耸肩,转念一想,这大概是陷阱。在网络时代,比起恭恭敬敬地问继父论文的写作方法,利用网络检索来得更快,这是谁都知道的事。那么,他和上次一样,撒了一个蹩脚的谎,正在等着我拆穿,拆穿之后再开诚布公地谈判吗?那又意味着什么?
渡边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他伸手托住腮帮:“这里很好对吧,像是上等的伊势大虾,或是烤鸭这种高级料理,每周都能轻易吃到。”
是在讽刺我吗?我分析着他的句子,脸上却还是僵着和睦的笑容:“都是托了你们的福。”
“冲田叔叔,之前在哪里教书?”
来了,先找出我的弱点,再一举消灭。
“武藏野大学。”我只得乖乖报出校名,祈祷之后跟踪的目标不会被换成我。
“哎?”这声惊叹倒不像是假的,他扬了扬眉毛,“那不是很厉害吗?待遇应该很不错吧。”
“和别的学校也差不多,我只是准教授。”比起自己的话题,我更想问一些关于眼前这个少年的事,但关于他的讯息都来自那本私人日记,无法随便问出口。
“这样还选择了转职,真让人惊讶啊。”他话中带话,明摆着想问其中的原因。
转职的原因,除了当时学校里的部分人以外,我谁也没说,包括祥子。学校那边是以我主动辞职的方式做了处理,但我心里很清楚,实际上是被开除。今后,不,直到我躺进棺材,都不想再提那件事了。
“私人原因。”我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在世的面前建起一座墙。他为何总对别人的隐私抱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我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也是以五十步笑百步,倘若我不在意那本日记,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那我先回房了,明天再把论文用书拿来给你。”今天暂时到这,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我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那晚安了。”渡边世不慌不乱,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
屋子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香味,我脑子发昏,一不注意将手里的资料撒了一地。渡边世立刻殷勤地站起身来,我冲他摇了摇手,自己蹲下整理资料,谁知白纸下却探出一个熟悉的角来,那是几个小时前,邮寄给渡边世的包裹袋。我听见他在身后按鼠标的声音,也来不及回头确认,伸手将纸袋里的东西向外抽出一些,那薄薄的东西终于暴露在空气中,是明信片。
竟然是明信片,原本以为是广告纸的我震惊地愣住几秒。要赶快确认才行,我催促着自己,硬着头皮读了读上面的文字,被抽出来的一共有三张,但每张似乎都沾过水,文字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张还勉强能看。我来回读了三次才猛然反应过来,收件人是阿久津千春,而用英文写着的寄件人地址,来自非洲。
明信片上并没有盖上邮戳,但显然是准备要寄出的邮件。渡边世,难道不是仅仅在观察阿久津一家吗,为何远在非洲的阿久津高守准备寄给母亲的信件,会在这间屋子里?为何之前,世就在日记里确认,高守不会再回到这里,他的灵魂已经埋藏在了多摩川?
我慌乱地拾起资料,逃亡似的回到了房间。原本只是认为,我陷入了复杂的关系纠葛里,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我想的严重。我坐在转椅上舔了舔嘴唇,开始在网上搜索了有关“圆周世界巡游”网站的讯息。
圆周世界巡游网,成立于2005年,喜爱国外旅行的人开始不断增多的时候。这个网站最初的概念是,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收到来自任何地点的明信片,内容可以由你自己决定,就算是要从德国给10年后的你邮寄一封明信片也完全可能。现在,不仅是自己,你可以亲手写上祝福,从世界各地将明信片邮寄给你的家族和恋人。只要将写好的明信片,邮寄给圆周世界,并选择要从何处寄出,圆周世界就会选择当地的合作伙伴帮你投递,这当然要花费不少金钱,但一切都轻松自由,就连寄信地址和邮编都可以由你亲自抄写。
“简直就是诈骗的好途径。”我怔怔地盯着网页,不由得从心底对这个信息时代发出一种近乎惶恐的敬畏。
通告:最近由于我方原因,一些明信片在邮寄过程中受到损毁,实在深感抱歉。我们已将明信片全数退回,并赠送了精美礼品,劳烦各位用户再填写一次,我们将免费为您进行投递。对给您造成的时间上的延误,我们再一次表达歉意。
这是用红色字体挂在首页最上方的通告,一切都吻合了。就算不愿意猜,整个事件也在我的脑海中自由排列了一遍。首先,阿久津高守不会再回来,唯一可能知道他行踪的就是渡边世,而渡边世却一直在营造高守在的样子,他特意利用圆周世界巡游,从非洲邮寄明信片给阿久津一家人,宽慰他们的心。网站出了问题,明信片迟迟邮寄不到,阿久津千春才会陷入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