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在人生低谷徘徊时遇见了渡边世。他从小活得自由自在,大概因为不懂人间疾苦,比一般人要单纯的多,也完全不会耍心眼。那时的渡边世过得并不开心,他总觉得自己被富人的名号绑着,无法交到真心朋友,家人为他铺好平坦的路,却总不了解他心中的梦想。
渡边世的梦想,是当一位在非洲专门拍摄动物迁徙的摄影师,除了我以外他还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我跟着渡边进入他家,偷偷观察他的生活习惯,他从不写日记,也没有计划表,一切都弄得有些乱七八糟,他的字体总是斜斜地向右下方偏去,说话声音厚重而沉稳。
我暗自计划着,一边鼓动渡边世瞒着母亲去非洲追寻自己的梦想,一边着手准备,模仿着有关他的一切。另一方面,对阿久津一家人,我则是当下就谎称自己要去非洲,已经进入办理签证的程序。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终于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渡边世却犹豫了,他很快办好了退学手续,又说放不下自己的母亲,觉得突然踏上去往非洲的旅程有些力不从心。但已经来不及了,我饥渴地窥视着他的位置,仿佛生在这个家中的人本就应该是我。终于,在那个晴朗的夜晚,我将被勒死的渡边世的尸体处理完,扔进了多摩川,而我,阿久津高守的灵魂,也将永远埋葬在那里。
变成渡边世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祥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儿子变了一个人。我大摇大摆地闯进豪华的房子里,并唆使她请来了家政阿姨和管家,原本这个空空的房子里只他们母子二人,料理则是由高级餐厅做好了送来,虽然每次送餐的人都不同,但暴露的几率还是很高。
我一点点地改装着房间,肆无忌惮地在百货商店刷卡,但没有一个人谴责我,这更让我坚信了,我生来就该过这样的生活。唯一让我沮丧的,是身在外面的我,不得不继续用阿久津高守的身份生活,尽管我办理了一些虚假证件,但那样还是太危险了。我尽量不去医院,不厌其烦地买单程车票,不让阿久津高守在此留下痕迹。
在那个叫冲田修一的人出现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至今也不明白他是抱着何种目的进入这个家的,若是和我一样,只为了宽裕安定的生活,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和我作对?也许阿久津一家人搬走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事态超出控制,我已经无法留在这里了,只能先回去阿久津家住上几周,然后再做打算。说不定冲田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但是没关系,我手里也握着他的把柄,那个让他离开武藏野大学的理由。如果他再逾越一步,我只好将那些事公之于众,还要通知那被蒙在鼓里可怜的祥子。
{11}
“逃吧,”我放下手中的日记,皮面被我捏得发烫,“赶紧离开这里。”已经没了别的想法,我命令自己镇定,颤抖地迈出步子。然而脚步声却突然袭来,是阿久津高守,他回来了,我被逼到了死角,一下失去了意识。
照祥子的说法,将我从房里背出来的是“渡边世”,我发着高烧,双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前三天的意识都很模糊。祥子请了医生来,我每天只能喝一些清淡的粥类,现在手上还挂着吊瓶。
“说是从明天开始服药就可以了。”祥子似乎很开心,她摸索着将一块冰毛巾敷上我的额头,“你好好休息,我下午要出一趟门,管家会陪我去的。”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估摸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想着尽快从这里离开。
结果下午,我又陷入沉沉的睡眠,直到黄昏才醒过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寂静得像座坟墓。我捏了捏浑身酸痛的肌肉,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大手提袋,来不及收拾箱子了,我准备带一点换洗衣物就永远离开这里。
夕阳被大地一口吞没,我顶着乌蓝的天色出了门,谁知祥子却正好进了院子来。
“要去哪里吗?”她像是穿过那条黑暗的长河望过来,直直地钻入我心里。
“稍微出去一下。”离别的话涌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还没好全呢。”祥子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在哀求我,她微微躬着背,显出让人心酸的老态,“一定要出门吗。”
我投了降,再多十分钟也好,我想要留下一会儿:“那我就不去了,先回去吃晚饭吧。”
今天的饭菜很清淡,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祥子喝着豆腐汤,突然感叹起来:“人老了,就要适应离别啊。”
“嗯……”我夹了一些菜,却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她好像也没什么胃口,勺子在碗里转了几圈,终又放下:“现在阿世也走了,只剩下我们俩了。”
“阿世走了?”
“他去非洲了,说是一早就决定了,难得你们关系变好了一些。”她叹了口气,“怎么留都留不住,前天一早的飞机。”
他根本没有走!他只是回去阿久津家而已!
“是吗?”我紧握着筷子,“他要了很多钱?”
“毕竟是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祥子说着便红了眼眶,“他还从未离开过家呢。”
你被骗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他侵占你的财产,现在已经溜之大吉!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坚定地开了口:“祥子,我要跟你说一些事,但说这些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我当年离开大学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