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过这要你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才能办到!趁现在公鸡还没叫,你走过来,在这张小纸上写下,你把你的灵魂交给我了。”
“老爷!”费多尔有礼貌地说。“当初您定做靴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先向您要钱啊。总得先把人家定的活做出来,才能要钱嘛。”
“好,也行!”顾客同意说。
钵子里忽然升起一股明亮的火焰,涌上一团粉红色的浓烟,冒出烧焦的羽毛和硫磺的臭气。等到烟雾消散,费多尔揉一揉眼睛,却看见自己不再是费多尔,也不再是鞋匠,却成了另外一个人,穿着坎肩,戴着表链,下身穿着新裤子,坐在圈椅上,靠近一张大桌子。有两个听差给他端来吃食,深深地鞠躬,说道:“请您随意吃,老爷!”
多么阔绰呀!听差端上一大块烤羊肉和一钵子黄瓜,然后用平底锅端来烤鹅,过一忽儿又端来辣根炖猪肉。这是多么高贵,多么体面啊!费多尔吃着,每吃一道菜都要先喝一大杯上等白酒,就象将军或者伯爵那样。吃完猪肉,听差给他端来鹅油粥,随后是猪油煎蛋和炸牛肝,他一古脑儿吃下去,津津有味。此外还有什么呢?他们又端上来加葱的馅饼和克瓦斯蒸芜菁。“那些老爷吃这么多东西怎么会没有胀破肚子?”他暗想。最后他们又送来一大罐蜂蜜。饭后,那个戴蓝色眼镜的魔鬼来了,深深一鞠躬,问道:“您这顿饭吃得满意吗,费多尔·潘捷列伊奇?”
可是费多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完这顿饭,他肚子快要胀破了。这种胀饱的感觉并不愉快,却难受得很。他为了排遣这种心情,就开始观看他左脚上的靴子。
“要我做这样一双靴子至少也得七个半卢布。这是哪个鞋匠做的?”他问。
“是库兹玛·列别德金,”听差回答说。
“叫他来,这个蠢货!”
不一会儿,华沙人库兹玛·列别德金就来了。他在门口站住,做出恭恭敬敬的姿态,问道:“您有什么吩咐,老爷?”
“闭嘴!”费多尔喊道,跺一下脚。“不准你强辩,你得明白你的鞋匠身分,明白你是个什么人!笨蛋!你不会做靴子!
我要打得你鼻青眼肿!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取钱,老爷。”
“你取什么钱?滚蛋!星期六再来!来人啊,给他一个脖儿拐!”
可是他立刻想起当初顾客对他也作威作福过,心里就觉得不好受了。为了排遣这种心情,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大钱夹来,开始数钱。钱很多,可是费多尔还想多要。戴蓝色眼镜的魔鬼就给他送来一个更大的钱夹,然而他还想多要,他越数钱就越不满足了。
傍晚魔鬼给他领来一位太太,个子很高,**耸起,穿一件红色连衣裙,说这是他的新妻子。他不住地吻她,吃蜜糖饼干,一直到深夜。晚上他躺在又软又松的羽毛褥子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害怕。
“我们有很多的钱,”他对妻子说,“一不小心,贼就会钻进来。你顶好拿着蜡烛去照一照!”
他通宵没睡着,时不时地起床,看一下他的箱子给人动过没有。一清早,他得上教堂去做晨祷。教堂里,一切人,不论是富的还是穷的,都处在同等地位。当初费多尔穷的时候,他在教堂里这样祷告:“主啊,饶恕我这个罪人!”他现在成了财主,也仍旧念这句话。那么区别又在哪儿呢?发了财的费多尔,死后不会葬在黄金里,也不会葬在钻石里,而是跟最苦的穷人一样,葬在黑土里。将来费多尔跟鞋匠得在同一
种火②里焚烧。这一切费多尔觉得很可气,此外那顿饭胀得他周身难过,他的脑子里容不下祷告辞,只有形形色色关于钱箱,关于盗贼,关于他那被出卖的和毁灭的灵魂的想法。
他气愤地走出教堂。为了赶走那些恼人的思想,他照以前常做的那样,放开喉咙大声唱歌。可是他刚唱开头,就有个警察跑到他跟前来,把手举到帽檐那儿,说:“老爷,上流人不能在街上唱歌!您又不是鞋匠!”
费多尔把背靠在围墙上,心里暗想:该怎样排遣这种心境呢?
“老爷!”一个扫院子的仆人对他喊道。“别太靠近围墙,你会把皮大衣给弄脏的!”
费多尔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只上好的手风琴,然后沿着大街拉起来。行人都伸出手指头对他指指点点,笑他。
“这还算是老爷!”马车夫嘲笑他说。“简直就象鞋匠。
……”
“难道上流人可以胡闹吗?”警察对他说。“您还是到酒店里去的好!”
“老爷,看在基督份上,赏我们几个钱吧!”乞丐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费多尔团团围住,哀叫道,“您给几个钱吧!”
从前他做鞋匠的时候,乞丐们一点也不理睬他,可是现在他们不肯放过他了。
到了家里,他的新妻子,一个穿着绿上衣和红裙子的太太,来迎接他。他想对她亲热亲热,刚抡起胳膊来要在她背上打一下,她就气冲冲地说:“乡下佬!土包子!你不会对待上流女人!要是你爱她,就该吻她的手,我不允许你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