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罗缠那犹如能杀人的目光,仍时不时落在陆伽声的身上,陆伽声却似毫不在乎,正眼也不去瞧她。
而那楚楚可怜的彩荇姑娘,也得了一个座位,一张小几,已将琴放了下来,
蓟九先进去,和那位舅老爷耳语了几句,便带着蔡安在厅中角落里坐下了,自己则随侍一旁。
舅老爷陆显鹏先同蔡安点头示意,然后转过头去,朝彩荇道:“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但今日蓟府新丧,你又毕竟同选之有些过往情谊,你速速奏完这曲,快些回去罢。”
彩荇拭去了颊上泪水,低声道:“是。”说罢抱着琴,向棺木方向拜了一拜,又道,“蓟二少,我依你所言,来奏这一曲‘画楼空’,望你……望你去得安稳……”说到此处,声已哽咽。
她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开声唱道:
到底人间多愁患,又照见,明月沟渠。
冷冬易醉,松琴酒篓,迎风翠柳。
得意否?合意否?快意否?
半生里,青眼谣诼皆有。
名马美人今安在?功名寿数谁长久?
听檐间铁,铮铮阵马,原应袖手。
便引云霄碧空尽,
南共北,同消瘦。
这一阕词曲调本就高亢婉转,彩荇亦不愧是欢掬楼的当红歌妓,嗓音清丽,琴声动听,唱完这一巡,又清弹了片刻。
便在众人都沉浸在琴声中时,却忽闻一声巨响,伴着彩荇一声惊呼!
琴声立止,彩荇身体后仰,呆呆瞧着面前的古琴,而她面前五尺有余的古琴,竟已顺着木纹,从中生生裂开!
她学艺至今,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看了看堂上蓟二少的木棺,又瞧了瞧自己双手,眼泪更是再也止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罗缠早已憋不住,在一旁冷冷道:“琴你也弹过了,总能滚了吧?”说着便要用脚去踢那碎成两半的古琴。
陆伽声却忽然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她踢出来的脚,道:“慢着。”
罗缠本要发作,但目光一转,奇道:“咦,这是什么?”
陆伽声没答她这一句,单手已探入碎开的琴身中,攫出一件物事来,手掌见方,就塞在琴声的夹层中,却是薄薄的一本账册。
他拿过来翻了几翻,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低声道:“这是一本暗账。”他说完将账册递给罗缠。
罗缠接过来看了两眼,面色也是大变。
蔡安眼尖,虽瞧不清里面写了些什么,却分明看见那账册的内页页脚,画了小小的一团火焰。
这火焰似乎与赤火大仙留下的记号有几分相似,又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
章三 账册
陆显鹏瞧见二人面色,也皱了皱眉,低声道:“什么暗账?”
罗缠瞧了一眼蔡安,并没说话,快步走到陆显鹏身边,将账册递了过去。
蔡安知道他们避忌自己,怕露出破绽,也不敢多问。陆显鹏看账册的时候,他装模作样过去将呆立原处的彩荇扶了起来,又将地上碎了的琴也抱起来,借机仔细瞧了一瞧。
那琴是松木所制,木质轻软,里头被人松松挖了个寸许长的暗阁,又重新胶起,方才彩荇弹的那曲《画楼空》,曲调高亢,五音具全,琴弦震动便带动木纹开合,待一曲奏完,琴身焉有不裂之理?
那头陆显鹏看了账册,脸色也立刻变得不大好看,站起身来走到彩荇身旁,厉声道:“这琴可是选之的?”
彩荇惊魂未定,怯怯道:“是蓟相公前几日送予我的……他说,这琴用银杉木制成,十分名贵,故而第一曲什么时候弹,弹的什么,也须好好挑选——我只调过几次弦,今日才是头一回用,怎么……怎么竟会裂了呢?”
陆显鹏沉吟不语,将账册纳入怀中。
蔡安知道他也正与自己有同样的怀疑。
蓟二少爷之死,果真疑点重重——头一条,他是否知道自己必死,所以今日叫彩荇过府弹琴?第二条,他故意教彩荇弹一曲激昂高亢的画楼空,将账册放入琴中,是想叫谁看到?又为何不能亲自交付?第三,那页脚绘制的火焰是怎么回事?第四,也是最大的疑点,便是这本账册了。
只不过最后这点,蔡安知道自己现如今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窥探的。
果然陆显鹏等人也并未打算对他多吐露半句,只唤了人来,将彩荇在后院里先安顿了下来,然后向他道:“道长且在府中歇下,今日下午便可做第一场法事,一直到初四每天做一场,初五入土为安,时间上可来得及准备吗?”
蔡安忙道:“来得及的。”
临出门口前,还隐隐听得罗缠在里头埋怨道:“都这样了,舅舅还有心思教人做法事……”
伴着他出来的蓟九在前面引着道,嘟嘟囔囔道:“这事儿怎么处处透着古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