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终于忍不住掠过去,推开了他。
那老头子赖在地上哭道:“你救我作甚?世上已没有比我再倒楣的人了,我活着也没意思,求求你让我死吧,死了反而干净。”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真的没有比你更倒楣的了么?……今天一天里,我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我说的话明明是真的,世上却没有一人相信,世上也再无一个我能信任的人,平日在我心目中大仁大义的侠士,一日间突然都变得满怀阴谋诡谲,平日里最亲近的人,一日间也突然都变得想逼我发疯,要我的命,我难道不比你倒楣得多。”
那老头子呆望了他半晌,讷讷道:“如此说来,我和你一比,倒变成走运的人了,你委实比我还该死,这绳子就借给你死吧。”
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俞佩玉呆望着他走远,将自己的脖子,往绳圈里试了试,喃喃道:“这倒容易得很,一死之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但我又真的是世上最该死的人么?”
突然哈哈一笑,道:“就算我已死过一次了吧。”
解下绳索,拍手而去。
一路上他若走过池塘,池塘里采菱的少女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常会娇笑着将菱角往他身上抛,他就接过来吃了。
他若走过桑林,采桑的少女也会将桑葚自树梢抛在他身上,他也接过就吃。走得累了,他就随便找个稻草堆睡下,醒来时却常会有微笑的少女红着脸端给他一碗白糖水煮蛋,若被少女的母亲瞧见,提着扫把出来赶人,但瞧过他的脸后,却又多给了他两个馒头,几块咸菜。
这一路上他也不知是如何走过来的,他心里想着的事也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口中只是不断道:“忍耐……莫忘了,忍耐……”
他似乎全不管身后是否有人追踪,其实此刻根本已无人认得出他,他衣着本来朴素,再加上全身泥污,几个破洞,就和叫花子相差无几,他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但这迷迷糊糊、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却更令女子喜爱。
但此刻别人是喜欢他,是讨厌他,他全不放在心上。走了多日,终于走入河南境内,道上的行人,武士打扮的已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意兴匆匆,黄池盛会,七年一度,天下武林中人,谁不想赶去瞧瞧热闹。
过了商丘,道上更是鞭丝帽影,风光热闹,若有成名的英雄豪杰走过,道旁立刻会响起一片艳羡之声:“瞧,那穿着紫花袍的就是凤阳神刀公子,他腰上佩着的就是那柄截金断玉的玉龙刀。”
“那位穿着黄衣服的姑娘你可认得?”
“我若不认得金燕子还能在江湖混么?唉,人家可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呀,千牛拳赵大侠也来了。”
“他自然要来的,少林已一连七次主盟黄池之会,今年的牛耳,自然是不能让别人抢去,赵大侠身为少林俗家弟子之长,不来行么?”
这些话俞佩玉虽然听在耳里,却绝不去瞧一眼,别人自然也不会来瞧这窝窝囊囊,走在道旁的穷小子。
走到封丘,夜已深,他没有入城,胡乱躺在城外一家小客栈的屋檐下。
夜更深,别人都睡了,但黄池已近在眼前,他怎么睡得着,他睁着眼睛发愣:“林瘦鹃、太湖王这些人真的会来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为何定要说我爹爹未死,难道……”
突听一人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一个干枯瘦小,却长着两只大眼睛的少年乞丐,手里拿着根竹竿,正瞧着他笑。
俞佩玉也瞧着他笑了笑,却不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少年乞丐眨眨眼睛,笑道:“你不是咱们丐帮的?”
俞佩玉摇摇头。
少年乞丐笑道:“你不是丐帮的,怎地却打扮得和要饭的一样,睡觉也睡在要饭的睡的地方,别的生意有人抢,不想要饭的生意也有人抢。”
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不起。”
站起来走出屋檐,呆呆地站在星光下发愣。
那少年乞丐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他,像是觉得这人很有趣,用竹竿点了点他的肩头,笑道:“听你口音,可是从江南来的?”
俞佩玉道:“是。”
少年乞丐道:“你叫什么名字?”
俞佩玉回过头,又瞧了他几眼,只觉这双大眼睛虽然精灵顽皮,但却只有善意,没有恶意,也笑了笑:“我叫俞佩玉。”
那少年乞丐笑道:“我叫连红儿,只因我穿的衣服虽破,但还是要穿红的。”
俞佩玉道:“哦,原来是连兄。”
连红儿大笑道:“你这人不错,居然跟穷要饭的也称兄道弟。”
俞佩玉苦笑道:“小弟却连饭都要不到。”
连红儿眼睛更亮,缓缓道:“瞧你武功根基不弱,若不是武林世家的子弟,绝不会打下这么厚的根基,却又为何要装成如此模样?”
俞佩玉一惊,道:“我……我没有装,我不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