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贵族老爷!”库兹米巧夫说。“欢迎欢迎。”
叶果鲁希卡脱掉大衣,吻了舅舅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的手,在桌旁坐下来。
“喂,一路上怎么样, puer bone①?”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替他斟了茶,问他,脸上照例带着愉快的笑容。“恐怕腻味了吧?求上帝保佑我们,万万别叫我们坐货车或者骑牛赶路了!
上帝宽恕我们吧:走了又走,往前一看,总是一片草原,铺展开去,跟先前一样,看不见尽头!这不是赶路,简直是受罪嘛。你为什么不喝茶?喝呀!在你随着那一串货车赶路,还没来到这儿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圆满地办完了。感谢上帝!我们已经把羊毛卖给切列巴辛了,只求上帝能让大家都这么顺利就好了。……我们赚了一笔钱。”
一看见自家人,叶果鲁希卡就感到一种难以遏止的愿望:要想诉一诉苦。他没听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的话,只是想着怎样开口,主要诉什么苦。可是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的声调显得很不好听,刺耳,妨碍他集中注意,搅乱了他的思想。他在桌旁没坐满五分钟就站起来,走到长沙发那里躺下。
“咦,咦!”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惊奇地说,“你怎么不喝茶?”
叶果鲁希卡一面仍旧在想诉什么苦,一面用额头抵着沙发背,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咦,咦!”赫利斯托佛尔神甫重说一遍,站起来,走到长沙发那儿。“叶果里,你怎么了?你干吗哭呀?”
“我……我病了!”叶果鲁希卡开口说。
“病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慌了。“这可不好,小兄弟。
……在路上怎么能生病呢?哎哟,你怎么啦,小兄弟……嗯?”
他伸出手去放在叶果鲁希卡的额头上,又摸摸他的脸蛋儿,说:“对,你的额头很烫。……你一定着了凉,要不然,就是吃了什么东西。……向上帝祷告吧。”
“给他吃点奎宁,……”伊凡·伊凡内奇说,慌了。
“不。应当给他吃点热的……叶果里,要喝点汤吗?嗯?”
“不,……不想喝,”叶果鲁希卡回答说。
“你觉着冷还是怎么的?”
“先前倒是觉着冷,可是现在……现在觉着热了。我浑身酸痛。……”伊凡·伊凡内奇走到长沙发那儿,摸一摸叶果鲁希卡的额头,慌张地嗽一嗽喉咙,回到桌子那儿。
“这样吧,你索性脱掉衣服,躺下睡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你该好好睡一觉才成。”
他帮着叶果鲁希卡脱掉衣服,给他放好枕头,替他盖上被子,再拿伊凡·伊凡内奇的大衣盖在上面。然后他踮起脚尖走开,在桌旁坐下来。叶果鲁希卡闭上眼睛,立刻觉得好象不是在旅馆房间里,而是在大道边上,挨近篝火。叶美里扬挥动胳膊,迪莫夫红着眼睛趴在地上,讥诮地瞧着叶果鲁希卡。
“打他,打他!”叶果鲁希卡嚷道。
“他说胡话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低声说。
“真是麻烦!”伊凡·伊凡内奇叹道。
“得拿油和醋来把他擦一擦才行。上帝保佑,他的病明天就会好了。”
为了要摆脱恶梦,叶果鲁希卡睁开眼睛,对火望着。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伊凡·伊凡内奇已经喝完茶,正在小声讲话。神甫幸福地微笑着,看来,他怎么也忘不了他在羊毛上赚了一笔钱。使他高兴的,与其说是赚了钱,不如说是想着他回到家,可以把一大家子人聚集在自己周围,狡猾地眫眫眼睛,哈哈大笑。他先得瞒住他们大家,说他按照比实价低的价钱把羊毛卖了,然后他就拿出一个肥大的钱夹交给女婿米海罗说:“喏,拿去吧!瞧,生意就该这样做!”库兹米巧夫好象还不满足。他的脸上跟先前一样表现出一本正经的冷淡和操心的神情。
“唉,要是早知道切列巴辛肯出这样的价钱,”他低声说,“那我就不会在家乡把那三百普特卖给玛卡罗夫了。真要命!
不过,谁知道这儿的价钱涨上去了?”
一个穿白衬衫的人把茶炊端出去,点亮墙角上神像前面的长明灯。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那个人做出诡秘的脸相,就象在搞阴谋似的,仿佛说:“我明白了,”然后走出去,不久就又回来,把一个容器放在长沙发底下。伊凡·伊凡内奇在地板上给自己铺了被褥,打了几回呵欠,懒洋洋地做完祷告,就躺下去了。
“我想明天上教堂去,……”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我认识那儿的圣器看守人。做完弥撒我应当去看看主教,不过据说他病了。”
他打了个呵欠,吹熄了灯。现在,只有神像前面的长明灯放光了。
“据说他不见客,”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继续说,脱去衣服。
“这样一来,我只好见不到他的面就走了。”
他脱下长衣,叶果鲁希卡看见眼前站着鲁滨孙·克鲁梭。
鲁滨孙在一个小碟里搅动什么东西,走到叶果鲁希卡面前,小声说:“罗蒙诺索夫,你睡着了?起来吧!我拿油和醋擦一擦你的身子。这是很灵的,你只要向上帝祷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