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里的每一栋楼,每一条街,都在告诉丹尼尔:你来过,你来过,你来过……他开车驶出机场,整座城市,街口开了五六十年的老牌糖果店,拐弯处游人不知的、口味绝佳的小饭馆,湖边倒塌的纪念碑……每一个小东西都在提醒他,自己不但来过,还在新泽西居住过。这些记忆是如此地活灵活现。丹尼尔再次怀疑,也许,那次新西兰任务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失去了那段记忆。
车窗开着,风一吹,丹尼尔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他使劲闻了闻,臭味是从受伤的手上发出的。丹尼尔靠边停下车,打开纱布,发现伤口发黄发黑。他又开了一段路,找到一家药店,买了纱布和碘酒,重新清洗了伤口,包扎起来。碘酒倾倒在伤口上的时候,他感到一阵麻酥,然后,这种麻酥感很快就消失了。一点不痛。他看了一眼碘酒的酒精成分,发现含量很少。
丹尼尔没有时间重新再买一瓶碘酒。他匆匆上路,来到了玛丽·盖曼的家门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丹尼尔终身难忘。
首先闯入丹尼尔眼帘的,是一片猩红。
在看到那片猩红之前,他潜意识里就已有所准备,似乎他就是凭空知道,玛丽·盖曼是个喜欢养花的人,特别喜欢玫瑰。这样想着,丹尼尔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拿着剪子,在花园里修枝剪叶。她转过来,身穿一件绣有鸭子游水的淡蓝色围裙,面部慈祥,眼角有一颗痣。
自己的脑海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细致的画面?
丹尼尔甩甩头。大概是自己作为作家的那一半又来干扰了,所以对玛丽·盖曼的想象才会如此栩栩如生。
然而,当他远远地看到玛丽家门前的那一片玫瑰时,丹尼尔还是一惊!
丹尼尔停下车,走过那些血一般的玫瑰丛,觉得自己成了漫游仙境的爱丽丝,正在走向一个陌生的,却会充满了冒险的世界。
他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丹尼尔一看开门人,心跳加快。他介绍了自己,然后跟着这个女人走进了真正的噩梦。
开门的女人已经老态龙钟,满头银发。她的眼角有一颗痣。
丹尼尔此时虽然还是伪装的老者模样,但是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得笔直。他介绍自己是政府民意调查小组的,并且出示了提前做好的证件。玛丽点点头,说记得你们来过电话,不过听声音不是你。丹尼尔说打电话的小伙子病了,所以才让他来。
进门前,丹尼尔小心看了一眼门外,没有跟踪。
玛丽给丹尼尔端来了咖啡,两人聊了一会儿后,丹尼尔装作无意,拿起来了沙发边摆放的照片。照片里有一男一女,头挨着头。他们穿着婚礼的装束,站在一座教堂前。女子的婚纱白得像雪,手里捧着猩红的玫瑰。一个念头闯进他的脑海,是他在早上摘采了这些玫瑰。男子便是乔,女子是他的妻子苏珊。丹尼尔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们是谁。
玛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湿润了,说这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在飞机事故里同时丧生。因为刚才丹尼尔和玛丽很谈得来,玛丽这时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她说乔是一名报社编辑,一心想做一名作家。
丹尼尔内心深处隐隐一动,说了声:“哦?他想写什么?”
“都是些古里古怪的东西。”玛丽说着,站起来走进里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她把信封递给丹尼尔,“这些是他写的手稿。没有发表过。”
丹尼尔心里一沉,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
信封里有些是细碎的纸条便签,上面写着一些构思。看得出来,那是乔在灵感来袭时匆匆随手抓张纸记下的。有些是提纲。看着这些东西,丹尼尔的手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
玛丽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丹尼尔看着玛丽,眼泪几乎就要夺出眼眶。他镇定住,说:“没什么,老毛病了。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毛病,坐一坐就好。”
这些创作灵感丹尼尔都写过。他把它们写成了魔幻小说,都陆续出版了。但是,丹尼尔绝对清楚,他在构思那些小说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些纸页。
玛丽体贴地为丹尼尔拿来了一床薄毛毯,盖在他的膝盖上。丹尼尔看到了毯子上的图案,闻到了上面的气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玛丽又讲了很多关于乔和苏珊的事情。每一件事,丹尼尔仿佛都亲身经历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丹尼尔平静下来后,他又像拉家常一样,问起乔的事情。玛丽说乔是个快乐的人,喜欢打球和看书。他和苏珊是中学同学。乔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新泽西。他第一次出远门,就是蜜月去新西兰。
丹尼尔越来越糊涂了。玛丽所说的那些事情,在丹尼尔的脑海里越来越鲜活。它们生动无比,充满了力量。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真正的驾驶证。上面有他未经伪装的照片。他说照片上的人准备参加下一轮竞选,请玛丽多多支持。
丹尼尔纯粹瞎编,但是玛丽却没有多心。她戴起老花镜,仔细看了照片,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丹尼尔说现在电视上全是他,难道您不看电视吗?玛丽说看啊,只不过一看到和政治有关的她就转台。玛丽的回答极其自然,看来,玛丽从没有见过丹尼尔这个人。
离开玛丽的家,丹尼尔糊涂极了。他觉得玛丽就是自己的母亲。他真想好好拥抱她。他开着车,觉得自己就是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