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女子不论美丑,选入宫中,就会受人嫉妒;士无论贤愚,进入朝廷,就会遭人忌恨。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刖足之刑,后来却做了中山国的相;范睢在魏国被打伤胁部,击掉牙齿,最后却在秦国被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自信他们的策略必能实行,不求朋党之助,单枪匹马,直道而行,所以不能免遭嫉妒之人的谗言。因而申徒狄自投雍州之河,徐衍背着石头跳入大海。不为世人所容,以信义之心,不愿苟且偷生,在朝廷上结党营私以迷惑君主。所以百里奚在路上乞讨,秦穆公却把国家大政托付给他;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却重用他治理国家。这两个人,难道都是平时在朝中任职,被左右之人所称赞,然后两位君主才重用他们的吗?彼此心心相印,步调相同,因此能互相信任,关系非常密切。兄弟亲密无间,能为众人的恶言所迷惑吗?所以,听一面之词,就会有欺诈,衹信任一人,就会产生祸乱。从前鲁国听信季孙氏的话而驱逐孔子,宋国信用子冉的计策而囚禁墨翟。以孑L子、墨翟之才,而不能自免于谗言的中伤,鲁、宋两国也因听信谗言而陷入危难的境地,这是为什么呢?许多人的恶言集中在一起,可以使金熔化,使骨销毁。秦国重用戎族的由余而称霸于天下,齐国重用赵国的于臧而使威王、宣王时国力强盛。这两国难道被世俗所牵制、被奇谈怪论的空泛之言所迷惑了吗?公正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同等看待每一个人,这样才能使圣明普照于世。所以,如果心意相合,即使胡、越之人,也是兄弟,由余、子臧就是这样;如果心意不合,即使骨肉之亲,也会成为仇敌,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如此。现在的君主如果真能用齐桓公、秦穆公的贤明,不要像宋、鲁两国那样听信错误的言论,那么,他就会胜过五霸,而与三王争辉。
所以,圣王一旦醒悟,就会舍弃宠信子之之心,也不会认为田常是贤人而喜欢他,而要策封比干的后人,为纣王杀死的孕妇修墓,因而为天下建功立业。为什么呢?因为圣王追求仁善的事业,永远不知满足。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勃千,而称雄于诸侯;齐桓公任用他的仇人管仲,而使天下诸侯纳入正轨。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两位君主仁慈亲切,以诚心对待他们的仇人,不为空言所迷惑。
至于秦国任用商鞅变法,向东进攻,削弱了韩、魏两国,使秦国强盛,称雄于天下,商鞅后来却遭车裂。越国用大夫文种的策略,吞灭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中原,文种最终却遭杀身之祸。因此孙叔敖三次辞去相的职位而不后悔,于陵子仲宁愿辞去三公的显位而为人家浇菜园。现在君主如果真正舍弃骄傲之心,礼贤下士而使士人愿意报效其礼遇,待以诚心,施以厚恩,与士人同甘共苦,无所吝惜,那么,就能让夏桀的狗对尧狂吠,盗跖的宾客去刺杀许由,更何况以拥有万乘战车的国君的权势和贤德了。至于荆轲为太子丹刺秦王,不惜亲族连坐,要离为吴王阖阎刺杀庆忌,不惜先让吴王烧死他的妻子儿女,又怎么值得对您提起呢?
我听说如果把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从暗中投给路上的行人,行人没有不手握利剑,横眉而视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东西无缘无故地被投到面前。弯曲的树木或根柢,盘旋曲折,形状奇特,却成为君主的实器,这是因为有人先加以雕刻、修饰。所以,无缘无故而来到面前,即使是随侯之珠、和氏之璧,适足以招怨,而不会令人感恩;有人前往引进,即使是枯槁之木,朽坏之珠,也会使人不忘其功。现在天下身穿布衣、居住在破旧房屋中的士人,贫困潦倒,即使有尧、舜那样的治国方略,有伊尹、管仲那样的才能,像关龙逢、比干那样的忠诚,而没有人像事先修饰树根而进献给国君那样引见他们,虽然他们想竭诚效忠于现在的君主,而现在的君主也一定会走“手握利剑,横眉而视”的路了。这样使得贫寒的士人连枯槁之木、朽坏之珠都赶不上了。
所以圣王制驭天下,就像陶工转钧,不为卑俗之语、谗佞之人所牵制。因而,秦始皇听信中庶子蒙嘉的话,而信任荆轲,结果险遭暗算;周文王在泾渭之间打猎,遇到吕尚,与他同车回朝,结果成就了王业。秦信用左右近臣而亡国,周收集乌合之众而称王,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周文王能够摆脱鄙俗拘谨之语的牵累,而广采志趣高远的议论,因此独能获得光明远大的道理。现在的君主往往沉湎于谄媚奉承之辞, 被左右佞幸近臣所牵制,使才识高远、不受拘束的士人与牛马一样愚蠢的小人并列,这是鲍焦愤世嫉俗的原因。我听说衣冠整齐而上朝的入,不以私心玷污公义,修养品德节操的人,不以私利损害自己的品行。所以,里名叫“胜母”,曾子不入;城邑叫“朝歌”,墨子驱车避开。现在如果想凭威严的权力、显贵的势位来收拢、胁迫天下志行高远的士人,让他们转而玷污自己的品行,巴结那些卑鄙的小人,以求得接近君主,侍奉于左右,那么,这些士人宁可隐藏于山林、老死于洞穴之中,谁还肯跑到门下来效忠呢?
邹阳的上书交到梁孝王那里,梁孝王立刻把邹阳释放,终于把他列为上等宾客。
起初,羊胜、公孙诡想让梁王请求做汉朝的皇位继承人,梁王也曾上书汉朝皇帝,希望赐给他容车之地,使他可以直接进入长乐宫,他要役使梁国的百姓修筑甬道,以便朝见太后。袁盎等大臣议论,认为不可行,天子没有批准。梁王大怒,派人刺杀了袁盎。皇帝怀疑是梁国干的,就不断派使者前去责问梁孝王,以至于使者的车辆前后相继,互相都能看见。梁王与羊、公孙诡开始谋划遣件事时,邹阳谏静认为不行,所以遭受谗言。枚乘、严忌都不敢进谏。
等到梁国的事情败露,羊胜、公孙诡被杀死,梁孝王害怕被诛杀,才想到邹阳的谏言,对邹阳深表歉意,赏赐给他一千斤黄金,让他想办法解脱皇帝对梁的责罚。邹阳乎时听说齐人王
生,年过八十,很有谋略,就前往拜见,说明来意。王先生说: “难啊!皇上心中怨恨,一定要加以诛罚,实在是难办啊!凭着太后那么尊贵,又与皇上、梁王都是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制皇上的决定,更何况我了!从前秦始皇怨恨太后,群臣谏诤而被杀的先后有十多人。幸亏茅焦向秦始皇阐明大义,秦始皇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到高兴,衹是碍于大义,勉强听从了他的建议,茅焦也险些丧命,幸而免于一死。因此这件事很难办。现在您要到哪裹去?”邹阳说:“邹、鲁之人奉行经学,齐、楚之人能谋善辩,韩、魏之地时有节操不凡之人,我将依次去请教。”王先生说:“您去吧。回来的时候,请到我这裹来一趟,然后再西去长安。”
邹阳走访了一个多月,没有人能为他想出办法,他就回来,再次拜访王先生,说: “我要西去长安了,应该怎么做?”王先生说:“前些天我想献出自己的愚计,但又觉得赶不上别人,暗自菲薄,没敢说出来。您如果要西行,一定要去拜见王长君,士人中没有谁能比他更高明了。”邹阳心领神会,说: “敬从您的指示。”告别离去,没有去梁国,径直西奔长安,经门客引导而见到王长君。王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后来被封为盖侯。邹阳在王长君家逗留了几天,趁空闲无入之时而请求王长君说: “我不是因为您身边没有役使之人,所以才来侍奉您的;我愚陋而又不自量,想来进个衷告。”王长君跪着说: “非常荣幸。”邹阳说:“我私下听说您的妹妹在宫中很受皇上的宠幸,天下没有比她更受宠爱的了,而您的行为则有很多不检点的地方。现在朝廷正全力追查袁盎遇刺一案,梁王恐怕因罪被杀。如果这样的话,太后就会愤懑悲伤,怒气没处发泄,将要咬牙切齿、横眉竖目地拿贵幸的大臣开刀。我恐怕您的处境很危险,暗暗为您担心。”王长君惊慌失措地说:“我该怎么办?”邹阳说:“您如果能巧妙地劝说皇上,使他不要把梁国的事穷追到底,您必然能与太后结下恩德。太后刻骨铭心地感激您,您的妹妹又会受到皇上和太后的宠爱,您的尊贵的地位就会像金城一样稳固。同时您又有存亡国、继绝世之功,将会德泽传布天,美名永远流传,希望您仔细考虑。过去舜的弟弟象每天都想杀死舜,等到舜立为天子,却把象策封在有卑为诸侯。仁人对于自己的兄弟,不隐藏愤怒之情,不记以往的怨恨,衹有深深的亲爱之心,所以得到后世的称颂。鲁公子庆父派自己的仆人邓扈乐杀死子般,结果归罪于邓扈乐,庆父的弟弟季友不追究庆父的本情而诛杀了邓扈乐;庆父亲手杀死鲁闵公,季友故意慢慢追赶而把他放走,使他免于贼杀国君的罪责。《春秋》认为这是‘亲亲之道’。鲁庄公的夫人哀姜行为不轨,被齐桓公在夷处死,孔子说: ‘齐桓公依法办事,而不能变通,以便使他的亲戚免于惩罚。,认为这是桓公的过失。用这个道理劝